杭宁市箱包行业协会会长赵得意的办公室,落地窗正对着厂区内鳞次栉比的厂房。十年前,他用自己的名字注册了“得意箱包”,这个当初只有二十来人的小作坊,如今已发展成拥有千余名员工的集团公司。业内人常说,赵得意的发家史里藏着三样法宝:老鹰般敏锐的市场嗅觉,豹子般敢闯敢拼的狠劲,还有那股子像海绵一样不断吸水的好学精神。五年前,为了让企业脱胎换骨,他不惜重金从广东挖来职业经理人王总,硬是给土生土长的家族企业套上了规范化管理的缰绳。如今,得意箱包已然是杭宁市箱包行业的头把交椅,厂区门口那尊铜铸的“拓荒牛”雕塑,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仿佛在诉说着这家企业的铁血纪律。
五月的一个清晨,阳光斜斜地照进保安室。门卫老李搓着双手,领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过警戒线。来人叫吴小明,藏青色夹克洗得发灰,却依旧笔挺。王总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反复审阅着那份简历——48岁,高中文化,十年民企保安经验,退伍军人,政治面貌那一栏端端正正写着“群众”。
“吴师傅,听老李说,您是赵董事长的舅舅?”王总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冷光。
男人挺直了背,腰杆下意识绷成军姿:“赵得意是我亲外甥。”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又藏着些微妙的试探。
王总的笔尖在简历上敲了敲:“应聘的事,跟董事长沟通过吗?”
吴小明搓了搓手掌,掌心的老茧蹭得皮肤沙沙响:“没惊动他。我看公司这几年跟吹了气似的往上蹿,想着来搭把手。他小时候没少在我家蹭饭,总不至于连舅舅的面子都不给吧?”他干笑两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沟壑,却没注意到王总嘴角已经抿成一条直线。
“吴师傅,您的条件确实符合岗位要求。”王总合上简历,双手交叠在桌面,“但公司有明文规定:凡与管理层有亲属关系者,一律不予录用。这是制度,还请您理解。”
空气瞬间凝固。吴小明的脸腾地涨红,脖颈处的青筋突突直跳:“还有这种规矩?把赵得意给我叫来!”他猛地站起身,木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正巧,走廊里传来皮鞋叩地的声响。赵得意穿着笔挺的西装,正和秘书说着什么,忽见舅舅站在王总办公室里,先是一愣,随即堆起笑脸:“舅舅?您怎么来了?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得意,你来得正好!”吴小明梗着脖子,“刚才你们王总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赵得意扫了眼王总,王总正低头整理文件,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笑了笑,伸手拍着舅舅的肩膀:“我现在不管具体事务,公司全听王总的。他是我花大价钱请来的专业人士,咱们得信得过人家。”他看了眼手表,“对了,我一会儿要去市里办点事,顺路送您回家吧?”
吴小明张了张嘴,却见外甥已经转身和王总交代起工作,语气里满是信任。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自己家灶台前帮着烧火的少年,如今连眼神都变得陌生。
一个月后的傍晚,王总办公室的茶香混着雪茄味。赵得意把玩着手中的紫砂杯,忽然开口:“王总,公司上市的事,你觉得时机成熟吗?”
王总放下手中的财务报表,镜片后的目光审慎:“基本面没问题,但合规性方面还得打磨。尤其是治理结构......”
“我想请个高级顾问。”赵得意打断他,“骆权辉,刚从市领导岗位退下来的那位,你听说过吧?”
王总手中的茶匙猛地一抖,茶水溅在青瓷茶盘上:“他不是您的......”
“表舅而已。”赵得意轻描淡写地挥挥手,“不用来坐班,挂个名就行。咱们遇到政策上的坎儿,有他点拨点拨,比自己瞎琢磨强百倍。”他敲了敲桌面,“聘书你准备一下,今晚咱们去松鹤楼吃饭,当面把这事定下来。”
王总盯着赵得意嘴角的笑,突然想起入职那天,这位董事长曾拍着他的肩膀说:“公司要做大,就得打破人情关。”此刻,窗外的夕阳正将“得意箱包”四个鎏金大字照得发烫,像一块融化的金子,滴在他胸前的工作牌上——那上面“职业经理人”的字样,忽然显得有些讽刺。
又过了一个月,吴小明在巷口的酒店里灌了二两白酒,舌根打着颤向老邻居们诉苦:“你们说,亲舅舅比不上表舅?这世道......”他盯着玻璃柜里的茅台,想起上次去外甥家,连瓶像样的酒都没喝上,此刻喉间泛起一阵苦涩。柜台后的老板擦着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老吴啊,你当那‘得意’二字,真是随随便便取的?”
夜风卷着厂区的宣传单页掠过街角,上面“现代化企业制度”的字样被踩得皱巴巴的,像一张褪了色的画皮。远处,得意箱包的厂房还亮着灯,保安室里新换的年轻保安正盯着监控屏幕打哈欠,全然不知这里曾上演过一场关于“亲疏”与“规矩”的戏码。月光洒在那尊拓荒牛雕塑上,牛眼依旧炯炯有神,只是嘴角似乎多了抹若有若无的讥笑,像是看透了这人间最荒诞的真相——有些规矩,从来不是给所有人定的。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