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朋友孙子百日宴前,我在家翻箱倒柜,除了一点点私货,怎么也凑不齐那份份子钱。老婆在外地学习,自然不能参加宴会,如在平常,出人情之事都是由老婆代劳,因为老婆掌握着家庭财政大权。对了,先向老婆报备一下吧!电话中,老婆说:“书柜第三层,去年女儿结婚时爸妈塞的贺礼红包没拆封呢。”打开书柜,果然,厚厚的红包还裹着去年的喜气。崭新的连号纸币在指间沙沙作响,我数出二十张带着油墨香的祝福,百日宴的礼金才算有了着落。
赴宴路上电话突兀震动。电话那头传来朋友卢老板发愁的声音,“老哥有现金啊,帮我准备点,我微信转账给你。”我立即回复,“我身上没带银行卡,现在到哪找现金啊?听朋友讲,现在打麻将都不带现金的。要不先去宴会现场吧,如遇到朋友我帮你看一下。”
到达宴会现场,随过礼,找定座位坐下,环顾四周,尽是陌生面孔。远远看到那个礼金还没筹齐的卢老板悄悄走到我身边,“有熟悉的朋友啊?”我说,“好像大多是老家来的,主家的亲戚,真的没有认识的。”朋友说,“那我再到外面看看。” 于是,卢老板开始了一场酒店内外的荒诞“寻宝”。
楼下吧台,服务员一脸微笑,“先生,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收到现金”。出酒店门左拐,原本是一家农行分理处,不知何时,撤走了,门楣上“中国农业银行”斑驳的字影依稀可见。当然即使有银行,卢老板没带银行卡,如果没有刷脸取款的功能也没用。酒店不远处有个小卖部,卢老板心想,“算了,买包烟看看”,当小卖部老板摇头时,收银台上的二维码微微发光,像极了嘲笑的目光“现在都扫码支付小费啦!”。卢老板捻着裤子口袋里那叠不够数的钞票,突然觉得自己变成被数字时代抛下的困兽。服务员冻结在吧台后职业化的微笑,街角消失的银行网点、小卖部收银台泛光的二维码,都成了围猎现金的帮凶。卢老板的叹息落在空荡荡的街道:“百万工程材料款转来转去,数字跳几下就没了,哪像以前数钞票时的舍不得。”
回到宴会厅,卢老板又过来问我,“遇到朋友啦?”说真格的,后来真遇到朋友了,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正说话间,卢老板看见了一个腋下夹着公文包的朋友,笑着快步迎了过去。
说实在的,自从多年前女儿教会我扫码支付,钱包早已成了装门面的摆设,现在连这摆设也没了。此刻我却要感激老人家的固执——那些印着国家名片的纸钞,终究还替传统人情守着最后的体面。在这个扫码成风的时代,某些人情往来终究需要实体货币作为载体,如同再先进的通讯软件,也替代不了婴儿百日时那叠带着手温的祝福。
回来的路上,我在想,如果当时卢老板手机又恰好没电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