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来了。
它来时,并不预设演习方案,不敲门,不通报姓名。它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个传销者,不知变通地站在你的面前,强迫你接受他推销的产品。悲伤是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木,黑黢黢的,突兀地插在生活的土壤里。
我起初装作没有看见。好像死亡,都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关。我绕过它去沏茶,茶气氤氲里,它的轮廓反而愈发清晰了。我又去翻书,铅字排成的行列忽然扭曲起来,在纸面上跳着怪异的舞蹈——原来它早已潜伏在我的周围。
于是不得不与之对峙。
这悲伤并无具体形状。有时它似一块肥皂剧,需要它盥洗伤口的疼痛,有时它是窗外不合时宜的阳光,有时它仅仅是电话听筒里漫长的忙音。它狡猾得很,当我刚要抓住它的尾巴,它便化作千百只蚂蚁,从我的指缝间溜走,钻进皮肤的每一个毛孔。
我试过许多法子。用工作填满每一分钟,直到眼球充血;在昏暗的地下室暴走,让脚掌的水泡分散注意力;甚至故意制造些新鲜的伤口,指望肉体之痛能盖过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靴之痒。然而悲伤是个老练的对手,它懂得潜伏,懂得在防线最薄弱时发起突袭。
某个凌晨,我忽然发现自己在厨房切洋葱。刀刃与砧板碰撞出规律的节奏,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并非因为洋葱的刺激——那些透明的球体分明还完整地躺在料理台上。悲伤终于撕去了伪装,我看见它的真面目:它不过是我体内那个不曾好好哭泣的孩子。
对峙的僵局就这样被打破。我不再试图驱逐它,而是每天留出片刻,与它对面而坐。有时我们一言不发,有时我向它讲述那些被咽下的委屈和苦胆、未被实现的期待、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它渐渐变得柔软,甚至在某些时刻,我能感觉到它在轻轻拍打我的脊背,有饶过我的迹象,如同母亲安抚打嗝的婴儿。
如今悲伤仍会如造访,但不再是不速之客。它为我的茶杯添水,提醒我给窗台上的绿萝叶片拭灰,在雨季来临前,帮我把旧伤疤刺痛得淋漓尽致些。
我们终于达成了和解。原来它从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最佳的陪练,它固执地保管着所有我不敢承认的失落与渴望。在与悲伤的对峙中,我学会的并非战胜,而是接纳——接纳生命中那些无法避免的残缺,如同接纳自己影子里的黑暗,接纳到被坑被宰而仍要环球旅行的蓝战非。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