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相聚总带着旧时光的香。昨日汽车拐进长青家院门时,小镇别墅的院门口坐着的不止戴着近视眼镜的他,还有微微发福的明总与依然清秀俊朗的长青胞弟长江。
紫砂壶口飘着袅袅热气,长江突然提起1992年寻我的往事。记忆哗啦啦翻回三十二年前。那年我像片打旋的落叶,刚从南昌飘回故乡。省人事厅的红戳“啪”地敲在派遣证上,县局的吉普车把我载到邗江最偏远的红桥镇上。长江刚考上扬州某学院,蹬着借来的一辆二八杠自行车,从文昌阁到职业大学,税务所的蓝漆木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每个窗口都摇头: “我们这儿没这人。”那年,这兄弟铁了心就要寻找他哥在扬州工作的好同学。
自行车最终停在职业大学旁的税务所,接待他的老会计格外热情。长江学着记忆里的模样比划:老会计布满茧子的手指头在转盘电话上忙活了许久,市局没有,广陵区局没有,最后咔哒一声转到邗江县局。当“红桥中心税务所”七个字从邗江县局接线员口中蹦出来时,老会计遗憾的告诉他:“离这三十五六公里地呢!” 长江想象着三十多公里的乡下公路,车铃铛在风里寂寞地响。那年月,城里到乡下的距离像隔着银河,我们这对兄弟终究错失在九月的热风里。
茶汤在紫砂壶里打了个旋,长青突然问:“还记得补习班那晚?”怎么会忘呢?八平米的出租屋里,五个搪瓷缸撞出金属的颤音。真正刻进骨子里的,是高考结束那日,长青用二八杠驮着我的铺盖卷,在乡间土路上颠出十多里烟尘。老家褪色的门框前,父亲把正午的日头望成了夕阳。
明总晃着酒盅笑我学他读《冰鉴》。其实,这些年我最爱看他对书页的批注,记忆最深的一句:“我们真正活过的生命仅是一小部分,其余不过是时间。”去年带作家采风,他执意要当导游,把老家最美的酒与风景捧给客人,像多年前回老家非要拉我去仁和楼吃早茶般固执。
说起带岳父看病的事,长青眼里泛起薄雾。那年苏北医院的白墙冷得刺骨,为宽他的心,我约他溜出医院小聚。考虑到长青的情绪与晚上的陪护任务,我俩说好只喝二两五,结果四个白瓷酒盅见了底。醉眼朦胧里他说:“这酒喝得透亮。”如今老人已走多年,可那晚的酒香还萦绕在他记忆里。
几个半百之人就着陈年往事下酒,思绪如槐花簌簌落进酒杯里。七十度的霸王酱滚过喉咙时,窗外忽然掠过车铃声。恍惚看见几个少年骑着二八杠,车篮里躺着庆生的酒瓶,搪瓷缸在颠簸中碰出清亮的响。
【编辑: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