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残垣处处,荒草凄凄,冷风飕飕,啼乌声声。
这,是我的家,我曾经的家,我在此生活了十七年的家。
这里,倾注了爹爹和妈妈最后的全部心血,寄托了我们兄弟姊妹们永不磨灭的温馨记忆。
从爹爹和妈妈成家的那一天起,房子就成为了他们一个遥远的精神的符号,因为他们只是寄居在养父的名下,直到我九岁的时候,我们家才修建了一间自己的房子,尽管并不宽敞,也不豪华,但那是爹爹和妈妈竭尽精力为他们的子女们铸造的温馨而快乐的家。就是在这个家里,我们兄弟姊妹7人在父母亲艰苦又困难的抚育之下渐渐长大成人。然后直到1981年,我们才在这里修建了一栋五间房屋。那个年代的中国农村,生活的境况对任何一个过来人来说都有一部讲不完的故事。我们这样的大家,生活尤其不易,一家九口人挤在通铺炕上时,糊在窗子上的报纸总发出轻微的习习簌簌声,像是老屋在轻轻哼唱摇篮曲。
清晨,土灶台上飘出洋芋拌汤的香气。母亲踮脚搅动铁锅,蒸汽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父亲给每个孩子舀饭,我们有的捧着碗蹲在门槛上,有的在院子里抢最后一块烤红薯,有的在土炕下把脚丫子抵在墙根取暖,冰凉的青砖让他们咯咯直笑。
每当太阳落山后,昏暗的灯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父亲在捻线或编筐,母亲就着灯光纳鞋底,我们有时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有时围成一圈看连环画,更多的时候则是与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在黑夜里疯玩,掏麻雀、藏到到家、攻城打仗……欢笑声回荡在整个山村的角角落落。
我的父母亲虽然都是文盲,但是他们不想让我们重走他们的老路,他们大力鼓励我们上学,所以我们的学习成绩在当地学校都非常突出,我和妹妹考上了教师,两个弟弟考上了大学,大姐和大哥以及四弟因为要帮助父母亲所以只能牺牲了自己,很早就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因为我们兄弟姊妹突出优异的成绩,父母亲也非常自豪与骄傲,他们在当地受到别样的尊敬与爱戴。
我们长大了,并各自成家立业,纷纷走出了这个家,但是每当春节来临之际,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从远方回来,聚在一起,环绕着父母亲,一同度过每一个快乐的节日。直到现在住进楼房,我依然怀念那间总漏风的土坯房 —— 那里有九个人的体温,有永远烧不完的柴火,有穷得发亮的月光,有任时光流逝总也带不走的幸福与快乐。
1998年,母亲与四弟一道搬到了山南开发区,这所房子也就被拆除了,如今已成残垣断壁。
在冷风中颤抖的残垣间斜生的野蒿总让我想起母亲的白发。那些被风揉碎的土坯碎屑里,搅拌着父亲夯土时流淌而下的汗滴。村口大榆树上的榆钱飘落时,老牛车的咯吱声会漫过断墙,把苔痕斑驳的阶石浸得发亮。
我常蹲在坍塌的土炕边,看阳光穿过枣树枝桠投在断墙上。那些被岁月浸透的阴影,分明是母亲晾晒的蓝印花布在跳舞。那年惊蛰,父亲用锄头在院角掘出第一捧春泥,把枣树苗栽成八卦阵的形状。如今虬结的根系仍扎着残存的门槛,将整个秋天的蝉蜕织成褐色的网。
杨花在远处纷纷扬扬,像极了城隍庙戏台的帷幔。父亲总说我们的房子是活的——泥土夯筑的墙会呼吸,房梁上的燕子窝能听见雨落的声音。某个清明的深夜,我亲眼看见月光在断墙上流淌成青瓷色的茶盏,母亲纳鞋底时穿的顶针正在墙根生苔。
废墟东南角的野蒿年年疯长,细碎的穗子总在霜降时低垂。这让我想起冬至清晨的饺子,白胖的面团在沸水里沉浮时泛起的油星。父亲当年砌灶台用的青石板,如今已爬满暗绿的铜钱草,石缝里还嵌着半片褪色的春联。
风掠过空荡荡的庭院,带着泉台上油草的清凉。我弯腰拾起半块蕴着太阳温热的砖,发现泥土覆盖的纹路里,竟藏着母亲煮粥时留在陶瓮边的余温。暮色四合时,有夜乌落在坍塌的榆树上,它的啼鸣让残垣的影子轻轻摇晃,仿佛时光正在重组那些破碎的光阴。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