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怕是早被砍掉了吧?
记得十五岁那年中秋,堂哥猴儿似的蹭上树干摘枣,哗啦一声,惊飞了藏在枝桠间的月亮。月光碎成满地银箔,我们蹲在地上抢着捡,掌心沁凉,还带着枣树皮的粗粝。后来去省城读书,母亲总往行李箱塞晒干的枣片,皱巴巴的模样,嚼起来竟有那晚月光的甜。
在城里讨生活,早忘了抬头看天。上个月晾衣服时,天台铁门被风撞得哐当作响,一抬头,半轮残月卡在两栋写字楼中间,像被挤扁的饼干。月光斜斜淌过晾衣架,在我影子里投下细碎的银斑,忽然就想起儿时夏夜——外婆摇着豁口的蒲扇,故事讲到一半总要停下来,用扇骨敲我翘着的脚:“当心摔进月亮里!”那时葡萄架的影子在她脸上晃啊晃,和着月光,把皱纹都染成了银色。
前阵子收拾老房子,翻出本边角磨得起毛的日记本。2012年冬夜那场雪,我和阿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操场打转。月光把雪地照得发白,我们呵出的白气凝成小冰晶,她说:“要是能把月光装进水壶,一定比蜜雪冰城的奶茶还甜。”去年她结婚,我隔着手机屏幕看她穿婚纱的样子,突然发现,原来我们已经有七年没一起看过月亮了。
昨夜加班到凌晨三点,办公室空调嗡嗡响得人头疼。推开窗的瞬间,整座城市像被按了静音键。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得老高,清辉漫过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竟把路灯都衬得温柔起来。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夜班回家,我总趴在窗台上数路灯。那时的月亮又大又圆,每当父亲的身影晃进巷子口,月光就先我一步,跌进他沾着机油的衣领里。
月亮大概是这世上最固执的见证者吧。它看过进京赶考的书生在油灯下咳血疾书,听过边关将士对着冷月灌烈酒,也偷听过无数恋人在月下的私语。而对我来说,它是外婆故事里会吃小孩的老妖婆,是阿宁幻想中的甜饮,是父亲归家路上的指路灯。即便楼越盖越高,路越修越宽,那轮月亮始终悬在天上,把人间的悲欢离合,都酿成不会褪色的月光。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