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乡野里,长在泥土味中。打小就爱这地方的清净,爱闻混着青草香的土腥气,爱吃刚摘下来还挂着露水的嫩菜叶。村里人实在,谁家做了好吃的准给邻居端一碗,串门都不用敲门。可要说有什么让我发怵的,就是那要命的茅房。
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茅厕大多建在离家不远处。它们大多数散布于村巷的各个角落,带着岁月的斑驳,静静矗立,见证着千百年农耕生活沉淀下来的独特风俗。茅厕,其实就是掘一方深坑,选取几根粗壮原木作为立柱,再在上面横搭竹竿与树枝,简易的顶棚便搭建而成。这样的茅厕,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有的人家甚至有好几个。更添不便的是,这些茅厕往往男女不分。有些茅厕与猪圈相依而建,当人踏入这狭小空间,便会陷入莫名的窘迫。不仅要承受猪那好奇的凝视,脚下,粪蛆在粪汤里扭成团,每一步挪动,都仿佛惊扰了它们隐秘的世界。为避免如厕时被粪水溅到,人们会在木板下斜斜地插上一根圆木柱。两块厚实的木板,间隔半尺有余,承载着如厕者的身躯。
夏日,炽热的阳光唤醒了大地,也唤醒了茅厕里的喧嚣。苍蝇、蚊子肆意飞舞,好似在举办一场狂欢。刺鼻的臭气,裹挟在温热的空气中悠悠飘散,给乡村的夏日增添了一份别样气息。墙缝间,旧课本静静塞在那里,纸张泛黄,似乎在讲述往昔的故事。墙脚下,木粪桶稳稳伫立,木箍粪舀斜插其中,仿佛在等待主人再次使用。还有些茅厕,便池是一口巨大的缸,缸上搭着两块木板,人蹲在上面,与秽物近在咫尺。缸中,蛆虫涌动,让人不忍直视,却又无法回避。
茅厕地面长着茅草,令人担忧的是便板上的青苔。踩得光滑的木板,总让人担心会失足掉进便池。加之茅厕大多没有门,仅用一块布遮挡。若听到有脚步声朝茅厕方向传来,如厕者便会轻咳两声,提醒外面的人里面有人,以免他人贸然闯入。讲究一些的茅厕,会在墙上开几个十字形孔窗,一来借光,二来方便外面的人知晓里面的情况。茅厕后门通常有一个伸出两尺左右的粪池,方便农人舀粪施肥。据说,农村时常有人趁夜偷取茅厕里的粪肥。我儿时十分惧怕在村里上茅厕。冬天上茅厕,虽说味道不像夏天那般刺鼻,但走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心中满是恐惧。夏天上茅厕,蚊子嗡嗡作响,屁股常常被叮得红肿。出来后,身上的臭气许久才会消散。儿时的我,常常憋着尿和屎,偷偷跑到菜地里解决,然后用土掩埋。
除了房前屋后的茅厕,家家户户的房间里还会放置圆形马桶。马桶多为木制,高约一尺八,直径一尺二左右,一侧有一块厚实的木块,方便人坐在上面。圆形马桶一般放在床头或走道旁,上面盖着两块木板。如厕时,只需拿开木板,坐在厚实的木板上即可。需要留意的是,坐在马桶上如厕不能用力过猛,否则粪水真的会溅到屁股上。
乡村茅厕,像长在岁月里的疮疤,承载着时代的变迁。它静静伫立在一隅,外观或许并不雅致,却有着不可替代的实用价值。在悠悠时光中,它宛如一位忠实的伙伴,默默为乡亲们提供便利,给予最质朴、最真切的生活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