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下了几日雨,今日终于放晴,却仍是阴沉沉的天色。我驱车前往新田,去探访金溪历史上第一位状元吴伯宗的故里。汽车驶过双塘镇,在导航的引导下转入一条蜿蜒的乡道。这条路不宽,两旁是田野,雨水冲刷过的路面泛着青黑色的光泽,车轮碾过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穿过对塘、乌石、张家、洪家,一转弯便进入了东乡红星垦殖场,东乡红星垦殖场大门的不远处一座新式的门匾亭赫然矗立,上书“新田吴家”四个大字,明显是经过现代打造,想必这就是目的地了。
沿着一条水泥路继续前行,来到状元府。我将车停在状元府旁,漫步走入这片承载着数百年历史的村落。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夹杂着些许稻田的温馨气息。村中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鸡鸣犬吠,还有远处传来隐约的水流声——或许是那口著名的“新田泉”在潺潺流淌。
《吴氏族谱》记载,南宋中期,吴帮基从数里外的吴塘迁徙至此开基建村,至今已有近八百年的历史。八百年,足以让许多辉煌湮灭在时光里,却也让某些东西沉淀得愈发厚重。村中的水泥路被雨水洗刷得发亮,一栋新楼房墙边叠靠着一些青石板,石板的间隙里是青苔的味道,每一块石板似乎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人们探寻它的过往。几栋老屋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在阴天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青翠。
翻阅《吴氏族谱》,看到这个位于香苏山下的新田村自宋朝以来,先后有五人中进士,十人中举人。五位进士分别是宋代的吴可(吴伯宗曾祖父)、吴明扬;元代的吴裕(榜眼);明代的吴伯宗(状元)、吴会同(吴伯宗之侄)。十位举人则包括元代的吴俨(吴裕之父)、吴仪(吴伯宗之父、吴俨之弟)、吴盛、吴立(兄弟俩);明代的吴侃、吴厚;清代的吴钦元、吴居澳(吴嵩梁之父)、吴士杭、吴嵩梁。这些名字像星辰般点缀在历史的长河中,而吴伯宗无疑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颗。
吴伯宗(1334-1384),名祐,以字行于世,明初金溪新田人,天文学家,官至武英殿大学士。他的曾祖吴可,是宋登仕郎,漕贡进士(举人),其兄弟吴名扬曾参与文天祥的勤王军,入幕府;祖父吴泰运;父亲吴仪,字明善,元乡贡进士(举人),时称“东吴先生”。这样的家世背景,为吴伯宗的成长提供了良好的文化土壤。
雨后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洒在村中的状元桥上。这座桥据说是为纪念吴伯宗而建,桥身已经有些斑驳,桥下的流水却依然清澈。站在桥上,我不禁想象当年吴伯宗从这里走过时的情景——那时的他想必意气风发,十岁即能写文章,乡中贤达葛元喆曾赞叹道:“此儿玉光剑气,终不可掩。”这句话如同预言,预示着一个才华横溢的生命的绽放。
明太祖洪武三年(1370),吴伯宗参加乡试,获得第一名,解元。翌年礼部会试又考中第二十四名,殿试终夺第一,成为了明代的第一位状元。想象那时的场景:年轻的吴伯宗在金銮殿上挥毫泼墨,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审视着这位才子,最终龙颜大悦,点为状元。这是何等的荣耀!然而历史总是充满戏剧性——洪武十五年(1382)初设殿阁学士,吴伯宗拜为武英殿大学士。但仅仅两年后,因弟弟吴仲实在任三河知县时荐举不实获罪,吴伯宗受此牵连也降为检讨。次年夏,朱元璋偶然造访,吴伯宗因非职掌之事难以应答,惹得龙颜大怒。洪武十七年(1384)四月,他被谪官云南,最终暴卒于途中,年仅五十一岁,谥文庄。
吴伯宗的一生仿佛被命运反复捉弄——从状元到大学士,从降职到流放,最终客死他乡。然而他的品格却始终如一:为人温厚儒雅,却刚直不阿,不附权势,不屈奸邪。当时左丞相胡惟庸当权,结党营私,玩弄权术。吴伯宗不肯随附,胡惟庸怀恨在心,借事将其谪居凤阳。但他没有畏缩,仍然上书直论时政,指斥胡惟庸专横跋扈,不守朝廷法纪。疏中列举事实,分析合情合理。太祖得奏,召还,赐衣钞。这种不畏强权的精神,在当时的官场中实属难得。
吴伯宗还是一位杰出的天文学家。他奉诏翻译回回历、经纬度、天文书等,博学多才,文思敏捷,在诗文创作上也有很大成就。洪武十五年(1382)九月,他奉命与翰林学士李翀、回回大师马沙亦黑、马哈麻等人翻译《回回历》、《经纬度》、《天文》等书。次年二月,译完《天文》书,吴伯宗写序曰:“西域天文书与中国相传殊途同归……刻而列之,与中国圣贤之书并传并用,岂惟有补于当今,抑亦有功于万世。”从此,《回回历》与我国《大统历》相参为用,为中国天文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漫步在村中,又来到吴氏宗祠前。祠堂是经过修缮的建筑,门楣上的雕刻依然清晰可见,显示出当年工匠的精湛技艺。祠堂内的石柱上刻着对联,一些牌匾上依次能够辨认出“书香传世”、“科第连绵”等字样。站在这里,仿佛能感受到吴氏家族世代书香的底蕴,以及他们对科举功名的重视与追求。
在一栋崭新的楼房前,碰到一个中年人,他刚从田地里回来,在门口的自来水龙头下洗脚。那“哗哗”的水流声在阴天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我走上前,向他询问关于吴伯宗的往事。他摇摇头说,我对这些历史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明朝的第一个状元。吴伯宗小时候家境并不富裕,但非常勤奋好学,常常读书到深夜。
除了吴伯宗,新田吴家还出了另一位文化名人——吴嵩梁。他是清乾隆和道光年间江西诗坛上的一颗明星。虽然因为家境贫困没有通过科举成为进士,却以举人的身份在贵州等地为官且留有上好的名声。他的诗作曾流传到日本、朝鲜,诗集被人毕恭毕敬地放在神龛上供奉,因而有了“诗佛”的美誉。他以家乡的香苏山定名的《香苏山馆诗钞》成为诗坛巨著,流传至今。吴嵩梁与吴伯宗虽然相隔数百年,却同样以文才闻名,为吴氏家族增添了光彩。
目前村内还保存着状元桥、榜眼桥、新田泉、状元墓、大夫第、大司马第、吴氏宗祠等旧迹。这些建筑大都是近几年来重新修葺的,欣然在诉说着吴氏家族曾经的荣耀与辉煌,让我们感觉到一种厚重的历史韵味。站在状元墓前,我仿佛看到了那位明初状元安息于此,他的灵魂或许仍在关注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后人。
天空突然阴沉下来,我怕下大雨,就驱车踏上归途。回望新田村,它在阴云下显得格外宁静。车转到一块写有“农科所”的牌子附近时,雨水再次开始飘落,打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但我知道,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不会因为雨水的冲刷而消失,吴伯宗的精神也将随着历史的河流一直流传下去。在这个阴天的上午,我仿佛与这位明初状元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感受到了一个知识分子在时代洪流中的坚守与挣扎,以及他对知识与真理的不懈追求。
车驶离新田村,我回头望去,状元府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这不仅是一座古老的建筑,更是一座文化的标志,一座精神的丰碑。它见证了一个家族的兴衰,一个时代的变迁,以及一个状元短暂而璀璨的一生。在这个阴天的探访中,我收获的不仅是对历史的了解,更是一种对文化传承的思考与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