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9日,我在重庆登上了“长江印象”号游轮,开启了游览长江三峡的旅程。
多少年来,长江三峡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精神图腾,古今大量的文学作品浸润、滋养并强化着我内心深处深深的憧憬,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游览长江三峡的愿望始终是一掬五彩缤纷的泡沫,虚幻而真实的飘浮在我岁月的梦境中。今天我终于得偿所愿,一饱眼福了。
游轮顺流而下,行至瞿塘峡西口,两岸如削的赤甲、白盐二山陡然收束,浩荡长江在此化作一线激流,这便是“夔门天下雄”的奇绝景象。古奉节——三国烽烟里的白帝城,唐宋诗卷中的夔州,亦是今日三峡之畔的“诗城”——便扼守于此!在长江三峡的险峻怀抱中,这座古城静立千年,以奔腾的江流为弦,以峭拔的峰峦为笔,谱写着中华文明的壮阔诗篇。两千年前,公孙述在此筑城,借“白龙出井”的传说自称白帝,白帝城之名由此而生。三国烽火中,刘备兵败夷陵,退守永安宫,于白帝城托孤诸葛亮,留下“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的悲怆遗言。自此,古奉节不再只是军事要塞,更成了忠义与悲情的文化符号,让后世无数文人驻足凭吊。
江水滔滔,淘尽英雄,却淘不尽滚滚诗情。唐代的夔州,一位衣衫褴褛的诗人——杜甫风尘仆仆而来,在奉节寓居的七百多个日夜里,他登高望远,听猿啼峡哀,看落木萧萧,写下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千古绝唱。李白轻舟过峡,留下“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飘逸;刘禹锡任夔州刺史,采撷民歌作《竹枝词》,让“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清新流淌千年。白帝城的碑刻、瞿塘峡的栈道,处处镌刻着诗句,连江风都仿佛裹挟着平仄之声。
这种险峻山水与人文诗情的交织,正如余秋雨所言:“华夏江山可以是尸横遍野的疆场,也可以是诗情纵横的福地”。白帝城以战争与诗情的双重叙事,构建了中华文明中“刚柔并济”的文化符号。从公孙述的龙兴之地到刘备的托孤遗恨,从李白的彩云轻舟到杜甫的沉郁顿挫,这座江畔孤城始终在历史烽烟与诗性超越之间,书写着中华文化的深层精神密码 。
古奉节,像一册被江水浸湿的典籍,页页写满征战、诗行与离合,最终在山水之间,凝成中华文明最厚重的注脚。
船头犁开浪痕,惊醒了沉睡的岩壁。神女峰在雾霭中半掩容颜,静静地矗立江畔,仿佛瑶姬仍在凝望着大禹凿开的山峦。神女峰是关于长江三峡的独特的文化符号,具有深刻广泛而深刻的文化意蕴,是自然景观与人文精神的完美共生。它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中华民族对美的追寻、对生命的思考、对理想的执着。从神话到诗歌,从哲学到信仰,神女峰不仅是长江上的地理坐标,更是中华文明的精神地标,承载着千年来中国人对永恒与超越的集体叩问。
晨雾初散时,大宁河的碧水已化作流动的翡翠。小三峡的崖壁次第展开,千年风化雕琢的褶皱里,悬棺如嵌在青崖间的黑珍珠,飞悬在陡崖绝壁之上,此刻成了天空的倒影。这些悬棺如同镶嵌在长江岩壁上的历史胶囊,默默的诉说着一个族群对永恒的追求。其技术之谜挑战着现代人的认知边界,文化象征则折射出人类共通的生死哲思——肉体终将陨落,但通过葬仪的升华,生命得以在自然与信仰中获得不朽。如今,随着三峡库区水文变化,部分悬棺被迁移保护,但这些凌空千载的棺木,依然是中华文明多元性与创造力的永恒见证。
滴翠峡的钟乳石悬垂如帘,水珠跌进深潭的脆响惊醒了岩壁上的猴群。窸窸窣窣的阳光,从峭壁间洒落下来落在游船搅动的漩涡里,打着转儿漂向云雾缭绕的远方。忽见绝壁裂隙中斜出一树红叶,似仙人挥毫点染的朱砂,让这幅百里长卷陡然鲜活起来。
船舱里响起《峡江号子》的电子音,混着轮机的轰鸣,震响着每一个游客的心灵。这些粗犷悲壮的号子,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抗争转化为震撼心灵的艺术形式。从“求生的呐喊”到“审美的史诗”,从“船工的专利”到“民族的记忆”,峡江号子不仅记录了三峡儿女与江河搏斗的壮烈历史,更以最质朴的方式诠释了文化的本质——人在与自然的对话中,用歌谣赋予苦难意义,用声音证明存在。正如老船工传唱的那句:“一声号子我一身胆,喊破了天穹走川江!”号子中壮烈激昂的呐喊,凝聚了三峡人直面险阻、不屈不挠的集体性格。这种精神渗透至巴蜀文化基因,成为“川人韧性”的重要源头。船工用歌谣消解恐惧,将自然险境转化为艺术意象。如把漩涡称作“龙翻身”,暗礁比作“虎牙”,在敬畏自然的同时,以幽默与想象赋予苦难诗意。我忽然明白,游轮是文明的拓印机,不断复写着三峡的密码,却永远无法破译岩壁上的苔痕——那是比甲骨文更古老的文字,镌刻着江水与山岩的密语。
游轮在游龙的传说里穿行,船尾拖曳的长浪,正将李白诗篇里的平仄飞扬起来,洒落在每一个游客的思绪中。忽然有雨滴叩打玻璃,三峡的雨是垂直的,像神灵从云端垂下的钓线,它想要钓起江心一枚枚诗行吗?
船舷切开碧色的绸缎,将一汪澄澈揉碎成粼粼银光,我又与小小三峡相遇了。这处藏在群山褶皱里的秘境,像是被时光遗忘的璞玉,静静散发着独属于自然的清韵,只等有缘人叩开它的门扉。
山,是小小三峡的脊梁。两岸青山连绵不绝,宛如两条青色巨龙蜿蜒盘卧,又似一幅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山峰形态各异,有的如利剑直插云霄,有的似仙女亭亭玉立,有的像巨象临江饮水,每一处都令人惊叹大自然的神奇莫测。云雾缭绕,给群山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忽隐忽现,似真似幻,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踏入了蓬莱仙境。
水,是小小三峡的魂魄。这里的水,清澈得近乎透明,仿佛能一眼望到河底的沙石与游鱼。掬一捧江水,清凉之感瞬间传遍全身,那纯净的质感,让人忍不住想要一饮而尽。江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两岸的青山绿树,宛如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船行江上,水波轻漾,泛起层层涟漪,与船舷相触,发出轻柔的声响,宛如一首悦耳的摇篮曲。河水的颜色会随着光线和角度的变化而改变,有时是深邃的蓝,有时是温润的绿,有时又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穿梭在小小三峡中,耳畔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与潺潺的流水声相互交织,构成了一曲美妙的自然交响乐。偶尔还能看到岸边的峭壁上,有猴子在嬉戏玩耍,它们灵动的身影,为这静谧的山水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那些隐匿在山林间的野花,虽不似名花那般娇艳夺目,却以最质朴的姿态绽放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游人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故事。
这小小三峡,就像是一场巫山巫峡的一颗璀璨明珠,静静的镶嵌在壮美的长江图卷中。在这里,尘世的喧嚣与烦恼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内心的宁静与平和。群山的巍峨,江水的柔美,共同勾勒出一幅如诗如梦的画卷,让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当船缓缓驶出峡谷,回首望去,小小三峡依然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宛如一位含蓄的美人,等待着下一位有缘人的到来,继续诉说着它那永恒的故事。
午夜,游轮泊在灯火簇新的码头。霓虹在江面投下斑斓的疮疤,货轮的汽笛撕开了寂静。我站在甲板上,向远方眺望。江水在船底呢喃,讲述着比《水经注》更悠长的故事。而游轮是钢铁的蜉蝣,载着满舱寻找永恒的旅人,在三峡的轮回里,不断重演着相遇与离别的潮汐。
如果说高山和绿水成就了三峡的生命,使得长江成了一条蜿蜒在祖国大地的巨龙,而三峡水电站则是这条巨龙的眼睛。远远望去三峡大坝横亘江面,宛如一条钢铁巨龙,以雄浑之势截断巫山云雨。它不仅是现代工程的奇迹,更像一部凝固的史诗,无声诉说着人类智慧与自然力量的交融。
初见大坝,震撼之感扑面而来。灰褐色的混凝土墙体从江面拔地而起,垂直的坝面直指苍穹,其高度与长度远超想象。阳光洒落其上,折射出冷峻而坚毅的光芒,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它守护江河的使命。身旁的导游说,这座大坝全长约2309米,坝顶高程达185米,数字的具象化更让人对眼前的庞然大物肃然起敬。江水在大坝前温顺地积蓄成高峡平湖,碧绿的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与巍峨的坝体形成刚柔并济的壮美画面。
沿着观景步道前行,耳畔传来江水奔腾的轰鸣。透过泄洪口望去,巨大的水柱喷涌而出,宛如白色巨龙腾空而起,激起千层浪,水雾弥漫间,隐约可见彩虹横跨江面。那磅礴的气势,让人真切感受到水的力量,也惊叹于人类竟能驯服这般狂野的自然之力。闸门开合时,万吨巨轮如同玩具般缓缓升降,五级船闸有序运作,展现着“高峡出平湖”的壮观景象,这是现代科技与水利工程完美结合的生动诠释。
在展览馆中漫步,泛黄的老照片与珍贵的历史资料,将大坝的建设历程娓娓道来。上世纪的勘测者们,在崇山峻岭间徒步跋涉,用脚步丈量土地;建设者们顶着烈日、冒着风雨,在钢筋水泥间挥洒汗水。无数个日夜的坚守,无数双布满老茧的手,才铸就了这座世纪工程。那些黑白影像里,有建设者们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有机器轰鸣中飞扬的尘土,更有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期盼。
站在坝顶,江风裹挟着水汽拂面而来。极目远眺,上游的江水如一条碧绿的丝带,蜿蜒在群山之间;下游则是开阔的江面,船只往来如织。大坝两侧,青山依旧,却因这一伟大工程焕发出新的生机。它不仅为千家万户送去清洁电能,更守护着长江中下游的安澜,用坚实的臂膀扛起了民生福祉的重任。
夕阳西下,余晖为三峡大坝镀上一层金色。此刻的大坝,少了几分冷峻,多了一丝温柔。它静立在长江之上,见证着时代的变迁,承载着民族的梦想。游览三峡大坝,不仅是一次视觉的盛宴,更是一场心灵的震撼之旅,让人在领略工程伟力的同时,也深深为祖国的强大而自豪。
长江三峡,仿若天地造化的水墨长卷。白帝城的晨钟暮鼓犹在耳畔,屈原祠前的香火映着江月,那些镌刻在绝壁间的诗文墨迹,此刻都化作流动的江风,将李太白“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慨叹,酿成萦绕心间的千年回响。三峡之美,在山水雄奇处得见天地,在人文积淀里触摸光阴,最终凝成中国山河最壮阔的抒情长诗。
【编辑:王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