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回老家探亲时,偶得宏文病故消息,当时,我不禁愕然——真是天不假年,他才52岁啊!宏文是我儿时发小,伴我度过了五年小学时光。他的故去,勾起了我儿时的回忆,尤其是那个难以割舍的夏天。
宏文与我同龄,也是从小学一年级起的同学。班长叫习勤,有次我因贪玩“忘了”写作业,便将之前“成品”摆在课桌上蒙混。习勤“认真”检查后,竟未作声便过关了。他不告发,也未当面令我难堪。我常想,若他当时报告老师,让我一人留校补做作业,对我这辈子又会有留下什么阴影?
说起贪玩,最出格的一次,是与宏文逃课。那是个炎热的夏日,上午课间,宏文神秘地凑过来耳语:“下午我们去镇上玩吧?我二哥在供销社副食品店,我们去找他。”
午饭后,我匆匆赶去,宏文与另两位同学已在桥口老槐树下等候。烈日当空,蝉鸣刺耳,大家早已汗流浃背。不知谁提议:“先下河游泳。”未待意见统一,三个小伙伴已迫不及待地脱得精光,跳进河塘打起了水仗。我不会游泳,只敢在岸边学“狗刨”,不料,一不留神滑入附近深三米的抽水机塘,经过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本能挣扎,竟然奇迹般地浮出水面。而且,自此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
水仗打毕,我们便向镇上进发。供销社副食品店里,宏文一眼便认出了二哥,二哥转过身来,看到逃课的小弟及小伙伴们,不但没有责备,反而递来四只刚出炉的葱油饼,和蔼地招呼我们:“趁热吃,香着呢。”我们四人狼吞虎咽,吃得满手满嘴都是猪油,吃完还不忘把沾油的手指舔干净。
镇区不大,没什么好玩项目。河也下了,饼也吃了,我们这才想起该回学校了,否则,老师找到家里就糟了。当我们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冲进教室时,年轻气盛的代课老师早已怒不可遏。他找来一条板凳腿,在我们每人掌心狠狠打了三下。火辣辣的痛感至今刻骨铭心,这也是我求学期间唯一一次挨打记忆。
中考是个残酷的分水岭。小学同学伴我读完初中后,只有我幸运考上了高中。有一次,我在校门口桥头晚读,意外遇见习勤。他推着自行车,后架上横着扁担,两头各挂一只沉甸甸的豆酱桶。他告诉我,卖一斤豆酱能赚一角钱。我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安慰,毕竟他每日能赚三五元,而我每月还需家里供给二三十元生活费。后来听说他参军了,我则考上大学,被分配到外地工作,至此与儿时伙伴断了联系。
关于宏文之死,村里人传得沸沸扬扬。据说他临终前留下遗言,提到一个朋友借了他一生积蓄五十万元尚未归还。治丧期间,宏文侄女与外甥愤然驱车前往讨债,不料债主早已闻风躲藏,两人只得悻悻而归。祸不单行的是,车行至家附近一个桥口,猛然间,一辆满载渣土车从拱形桥面俯冲而下。也许是开车外甥心事重重避让不及,抑或是渣土车司机猝不及防慌了手脚猛打方向,一声巨响后,渣土车重重压在了小轿车上,小轿车瞬间被碾作一堆扭曲废铁……
如今,宏文已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也未尝刻意打听习勤和代课老师的所踪。只是,我难以忘却那个遥远的夏天:抽水机塘幽深的绿水,葱油饼扑鼻的香气,掌心火辣辣的痛楚……
生如逆旅,我亦行者。只是那些曾经同行者,已消失于茫茫人海。留下的,只有记忆中的欢笑声,和再也回不去的夏天。雪莱说:“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人生路上,我们不断告别;每一次告别的,都是回不去的“死亡”。那个消逝的夏天,那些远去的身影,每天都在昭示我:人生苦短,生命无常,不负韶华,活好当下。
【编辑:张若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