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老街里时常晃荡着一个孤独的身影,那便是来生,长得又高又瘦,叫惯了他的绰号,很多人都忘了他的真名叫什么。来生十多岁时便离开老家南康,跟随在七一九矿上班的堂哥到了丰州找事做。矿山倒闭后,堂哥走了,随他一起来的哥哥弟弟二人也回去了,来生不知留恋这里什么,硬生生没走。他年轻时就贩卖矿上冰捧厂的冰棍,骑上自行车走村串户去卖,乡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的,他也认识大半乡里人。更多的时候是打零工,谁叫都去,价钱上不过多纠结,有时为了三顿饱饭就可以为你干上一天活。
随着年龄的增长,来生的活干得越来越不顺溜,请他做活的人少了。他蜗居在农贸市场一楼的楼梯间,没有窗户,没有水电,阴暗潮湿。更多的时候他在街头,手臂抱着双膝坐在那里。草绿色帽檐耷拉下来遮着前额,看着远处金黄色的阳光,阳光甚至将空气都染上了一层熟透的玉米色,他感到幸福。
来生是个粗人,没有多少文化,只会没完没了地劈柴火、挑泥巴、干农活,没有什么前程。但是,他在那里坐着的时候,却觉得生活是那样的不同寻常,那样的丰富多彩。他在阳光下搓着双手,也许他这样想:就这样生活着,年复一年地,多好啊!总像现在这样,让每一天悄然而逝,带来它自己的果实,带来它自己的美丽,让老街、夜色和星辰慢慢地亮起来,还有灶堂的火光和烟筒的炊烟。就这样生活着,安安静静地,远离人间踪迹。看着那缓缓飘动的白云和盈盈飞舞的昆虫,仔细观察花儿的内心!好哇,就这样坐在一旁,不涉世事,多么好哇!然而,生活似乎给他开了个玩笑,让他过早地担起了生存的需要。
他把帽檐拉下来遮住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老街边的台阶上,一只小鸡以为他睡着了,便围了上来。有一只竟然过来啄他的鞋子,但又赶紧跑了。它虽是一只很小的小黄鸡,但它知道人是危险的,甚至睡在那儿也可能醒来。可是来生并没有睡,他从阳光灿烂的梦中回到现实,伸出手引小家伙爬上来。但小鸡怀疑地看着他的手,然后跑了,躲在妈妈的翅下,偶尔也探出圆圆的脑袋偷看坐在远处的巨人。来生似乎触景生情,哪一扇翅膀是庇佑我的?一阵伤感涌上心头。一会儿,小鸡的几个兄弟跑着去追逐一只小白蛾,它也跟着一起追。蛾子在它们的头上扑打着翅膀飞走了,它们就失望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然后又跑回妈妈那里。
来生虚睁着眼睛看着它们。他在想着,怕着,渴望着,那些小动物们的活蹦乱跳,真真切切地,就在那陈旧的老街,就在那阳光明媚的午后,它们是什么呢?几年以后,它们又会在哪里呢?来生似乎想起了离他而去的哥哥和弟弟!他把手朝它们伸过去,因为他的心向着它们,可是这些小家伙没有一个肯过来。他表情严肃地看着它们,一会儿,他笑了,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还是老样子。后来他双臂抱膝,把头放在臂上,就这样,他在金黄色的阳光下坐着,一直在跟自己嘟哝着。
不久,老街店里的老板娘从店里出来,穿着时髦,手里端着几个烤熟的红薯。
“这个死来生,一天还没吃饭”,她边说边走上前来,“他睡了,醒来会看见的。”她把红薯放在他身边的地上,自言自语道。
母鸡仍在碎石中间觅食,可是小鸡们已经爬到他身上,在那里栖息了。一只站在他肩上,在他黑色的乱发上轻轻地蹭着它的脑袋。另一只正晃晃悠悠地站在他那顶破旧的帽檐上,一只小黄鸡站在他的手上,正要叫,还有一只舒舒服服地卧在他那件旧外套的袖子上,已经睡着了。
老板娘没有赶它们,她把他身边的红薯轻轻地盖上,这一切她太熟悉、太习以为常了。
来生为丰州老街人干了一辈子活,给不给钱,给多给少他都干。几次说走的他终究没走成,是习惯了这里,还是害怕外面的世界?他寡言少语,从不与他人深入交流,于是,谁都走不进他的内心。
那一年,疾病缠身的来生奄奄一息,当地政府与他原籍政府取得联系,把他送回了老家,入住敬老院的来生过上了一日三餐衣食无忧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