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做梦,掐指算来,转眼之间,父亲离开我们已有半年了。在经历病痛折磨,依旧执念康复,最终灯枯油尽,无力回天中抱憾而去了;在家人的伤怀悲痛,不舍无奈中撒手永别了。
一
父亲辛劳一生,吃苦无数。1951年农历9月出生的他,和众多同龄人一样,经历过新中国刚成立时的物资匮乏,遭遇过三年自然灾害所致的饥荒,出身农村,家境贫苦,供养有限,读书不多,老实巴交,最终只能成为亿万农民中的普通一员;成年时期一直背负着时代烙印,限于家庭背景、胆识性格,谋生的足迹几乎未曾离开农村半步,从农村生产合作社到分田到户,忠实扮演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角色。
70年代初,父亲成家了,与母亲一道主要以务农操持生计,养家糊口。72年以后,我们兄妹三人相继降生,一个时期以来,全家蜗居在生活面积只有十几平米的陋室。家徒四壁,父母二人埋头苦干,上工风雨无阻,勤挣工分;下工伺弄菜地,以补粮缺;偷闲拔草砍材,积攒柴火。纵使精打细算,穷争饿气,也只能饥饱无定,勉强度日,几个月甚至大半年不见肉类荤腥视为常事。
为了确保我们兄妹不挨饿,父母常常苛刻待己,每每做饭,都要先将有限的饭粒捞出或煮好的稠粥盛起留于我们,然后自己多多添加菜叶、碎菜梗、萝卜丝用以充饥。作为家中主劳力,父亲承担的劳动负荷自然最大,也最需要吃得饱,有力气,可是在自己与子女的天平中,父亲总是倾向我们。为了改善生活,父亲常常会在歇工间隙放弃休息,去田头地沟捉泥鳅,下水塘摸鱼虾,到野畔沟渠钓青蛙、逮田鸡,千方百计为我们补充营养。
一次腊月奇寒,生产队抽水抓鱼,水塘淤泥较深,水泵被堵,队长发话,谁下水清淤,发给一条两三斤重的鱼作为奖赏,当时天寒地冻,塘面结冰,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承。此时,父亲却挺身而出,破冰潜水。尽管当年血气方刚,事后也是恶寒伤身,卧床几日。这种为了区区一条鱼而置身体于不顾的“傻事”,在我们现在看来真是难以理解和想象,却不知是岁月艰难,生活所迫。
每值年关,为补贴家用,让家人能吃上一顿稍微像样的年饭,父亲总要脚蹬草鞋,备上干粮,推上独轮车,徒步往返一二百里,到山里推柴回村贩卖,常常是历尽艰辛,在长途跋涉中风餐露宿,在天寒地冻里踏雪而归。
78年秋末冬初,祖父因病去世,欠下三百多元医药费,加之丧葬所需,原本穷困的家庭雪上加霜。其时大叔刚要成家,二叔尚未成年,面对这样一笔巨债,自是无力承担。这份重荷瞬间压在作为家中长子的父亲身上,艰辛之中与母亲一道咬紧牙关默默承受,在历时几年的还债过程中,生活常常提襟见肘,曾有过近一年之久饭菜中滴油未见的辛酸苦涩。
遇穷则思变。面对所在生产队一年到头分红稀薄,度日尚可,还债无望这一困境,适逢大队进行生产组织体系调整,专门组建一个农场,允许各小队社员自愿报名参加。农场俗称猪场,离村子相距四五里地,养殖、种地一体,建制与生产队相当。农场地广人稀,田地多属新辟生地,耕种产量不高,加上当时场部地处偏僻,居家往来多有不便,一般人家如非情况特殊,都不愿问津。面对这种现状,父亲同母亲商量、考虑再三,相信只要肯干、能干,生活定会有所改善,于是率我们兄妹三人举家迁入,一居七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归是利大于弊,他俩业内集体劳作,业外私家垦荒,虽然付出辛苦,但是地多粮广,几年下来,勤俭操持,衣食无忧,债清身轻,如释负重。
八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及农村生产承包责任制的全面铺开,和几亿中国农民一样,父亲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春天,干劲比之前更足了。
这期间,随着我们兄妹逐渐长大,需要上学读书,家中的开销不断增加。无形中父亲和母亲也更加努力了。在当时主要仰仗土地广种薄收的谋生模式下,他们一年四季几乎都埋首在田间地头,除了打理责任田,还尽力垦荒,加上接手旁人撂荒,最多时总共耕种田地近二十亩。这在劳力稀少,工具原始的条件下该有多么辛苦!即使是平日,也常常是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到了农忙就更不用说了。
农忙时节,为了不误农时,合理利用我们这些小帮手,大概凌晨三四点钟,父亲就要起床,只身外出收割、耕田、拔秧,为一天的农活打好基础。母亲则同时起床,先在家做好早饭,再把尚在睡梦中的我们叫醒,一道去田间帮忙。一家人的早饭、中饭常在野外树底下、田埂上匆匆完成。收割累了,我们可以瞅准机会中场稍事休息,可父亲却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重活累活自不必说,即使在大家休息的间隙,他也有着永远忙不完的工序——扛谷袋、扎稻草、散草垛、除杂草、培土固垅、清沟放水......尽管一家人拼时拼力,最后总要在亲友的帮助下匆匆收尾。印象中的他常年日晒雨淋,劳作不休,皮肤黝黑发亮,手掌老茧纵横。
随着政策进一步开放,村里许多男人都外出务工经商,父亲依然不为所动,坚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但也尝试过不少副业,和母亲一道养猪养鸭、磨制豆腐、担卖米糖、炒卖花生、种销蘑菇,竭尽所能发展家庭经济,改善生活条件,干的依然是累活,脚步一直围着农村打转,为我们兄妹读书,兄弟建房、娶妻辛苦积攒,辛劳不止。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我们兄妹相续成家立业,早已儿女绕膝,家境渐宽。岁月沧桑,父亲也日渐老去,年届六旬,皓首白发,体力渐衰,无论从其资深经历还是现有条件来说,应该可以安享晚年。可是他心气不减,脾性不改,农事渐离却活计不断,附近的开发工地成为他的工作新领地,时常晚上守工地,白天做小工,挖土推沙、和泥砌沟、清杂拾漏,不断揽活,屡拒规劝。每回年终结算,常有三两万元进项。在他看来,六十好几,还不算老,量力而行,干些手头活不碍事,还能赚些钱补贴家用,自己的人情客往还得自己负担,用起来方便舒心,何况子女有各有各的开销。
父亲性情忠厚,为人正派。在家庭中,父亲兄妹四人,排行老大,出身贫寒,自始至终白手起家。祖父五十出头即因病早逝,其时姑母外嫁,大叔高中刚刚毕业,不谙世事,小叔尚未成年,我等幼孺,嗷嗷待哺,全家重担,系于一身,父亲在艰苦之中恪尽本分,倾力相维,侍母顾弟,少有怨言。祖母护犊情怀,时有责备求全,父亲也只是默默承受,很少反驳。其中当然少不了母亲的豁达与坚忍支撑。
在集体中,父亲做事认真踏实,本分守己,吃苦耐劳,深得社员信任,在老六队担任过生产队民兵营长、保管员、副队长,迁居猪场第二年担任场长(队长),直至包产到户场部撤销,回归以原生产队为基础重新整合的村小组,期间又被推选为小组长,都因他一贯为人厚道,老幼无欺,做事公道,不谋私利,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在猪场集体劳动期间,一名社员长期干活偷懒,其他社员看在眼里气在心里,父亲作为队长屡次对她善意提醒均无效果。一次场里全体社员评工分,父亲给她评了个低分,她恼羞成怒,大吵大闹,父亲坚持原则,不为所动,获得大家赞许。对于弱势群体,父亲却关爱有加,从不歧视,记得有一位叫宝明的老人,略有智障,孤寡无后,多次患病,都是父亲用独轮车推着到几里地外的诊所看病,回来后又和母亲一道为他端茶倒水,多加看护,老人虽然头脑不是十分清楚,但也感激在心,临终前对父亲说道:“队长,你两夫妻都是好人,我死了你们别怕,我会保佑你们的!”98年村庄发生洪涝灾害,老村庄住户基本被淹,作为小组干部,他没日没夜组织救灾,帮助转移物资财产,涉水传送救灾物品,事后政府发放救灾粮,他不短斤少两,最后落得自己空手而归。
父亲做事认真,秉性古板。生活中母亲和父亲的争吵大都与此相关。母亲性情急躁,做事手脚麻利,雷厉风行,父亲则与此相反,天生慢性子,做事认真细致,慢条斯理,劳动时除草拔稗一棵不留;插秧栽禾,横直成线、深浅相当;田埂培土菱角分明;理沟培垄笔直成线......所有活计功夫不到于心不甘,一点也不马虎,因此干活效率大打折扣。母亲老为此大动肝火,数落他“没有三急三缓,狼追到屁股后还当是条狗”,“做事磨洋工,光要质量,没有数量”,结果二人经常大吵一场,可父亲依然我行我素,不为所动。生活中父亲同样凡事一丝不苟,细致过头,尤其是年纪大了以后执拗顽固,认死理,少变通,有时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二
父亲的病发离世,是我们兄弟姊妹心中的一个隐痛,挥之不去,抹之不尽,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父亲虽然吃苦无数,历经风霜,但平日性情不急不躁,与世无争,埋头做事,思虑甚少,家中大小事务基本交由母亲打理,加之经常参加劳动,能吃能睡,身体一直非常结实,很少打针吃药。年青时除了曾偶感疟疾,几乎身康体健,从未住院。及近六十,也是偶患小疾,并无大碍。按其性情体格,本应是长寿之躯。
然而随着家境渐宽,年纪渐长,父亲终日以酒为趣,与日俱增,贪杯成性。平时居家小酌,除早餐外一日两顿,或谷酒三两,或啤酒三瓶,不在话下,几乎从未间断,尤其是近十来年,没有酒意,不至微醺不罢休。拜年送节,走亲访友,红白喜事,朋友相聚,但凡邀酒聚餐,因他喝酒豪爽,喜好猜拳,为人实诚,不知应对,十之八九不醉不归,甚至屡次酩酊大醉。家人规劝,母亲阻止,常常会招致他忿忿不满,甚至勃然大怒,以致时有争吵,互生嫌隙。这种情节归结起来大致是因为他一方面年少家贫,饱受压抑,而今生活改善,把喝酒当成一种寻求精神放松的方式;另一方面年岁渐高,了无情趣,视喝酒为生活乐趣,常常借以打发时间;再者也就是逐渐神衰体弱,进入更年抑郁,性情变化较大,更为执拗易怒。长此以往,身体伤害可想而知。
2015年5月,具体几号已有模糊,中餐时父亲在家自斟自饮,酒后突然胃部不适,狂吐鲜血,母亲惊慌不已,急速打电话向我告急,不巧当时我正在前往异地出差的路上,幸好弟媳秋英刚从云南归来省亲访友,我当即电告,急送鹰潭人民医院救治,医生诊断为胃溃疡酒后刺激造成的胃大出血。因为送救及时,所幸无事。弟媳细心,借此机会给父亲做了全面体检,除了胃溃疡,还有乙肝病毒感染,CT检测肝脏个别部位有细微阴影,当时一并作了治疗。
出院时医生再三交代必须戒酒,定期检查。出院后几个月,父亲还算听话,滴酒不沾,悉心调养,状况渐佳。因当时我并不在场,出差归来父亲基本康复出院,以为他仅仅就是胃溃疡,并未多想,不久弟媳也重返云南,父亲一直自我感觉良好,从未提及,也不愿提及,复查之事不了了之。
时隔半年不到,从表面看,父亲身体早已恢复如初,面色似乎比之前更好看,胃部也无任何明显不适,只是戒酒后餐桌上老觉得自己少了乐子,甚至精神有所萎靡。渐渐在别人的怂恿鼓动下,他肚中酒虫作祟,重又端起了酒杯,只是比起早先有所收敛,但也常有尽兴忘情,难以把控。家人的提醒与焦虑对他来说起效甚少。
三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2016年7月最后一天,犬子誉庭出生,作为本人有幸年长得子,作为父母年迈添孙,全家自是喜不自胜,视为掌上明珠。父亲终于彻底从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与母亲一道白天全心照料孩子,尽享天伦之乐。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易逝。时间定格在2018年12月22日,农历十一月十六晚十时四十八分左右,父亲却因肝癌不治永远离开了我们!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永生难忘。
那天正值冬至,天气寒冷,眼看着父亲就明显不行了。此前,长时间的卧床、鼓胀的躯体、阵发的疼痛让他始终坐卧不安,尿意多多、便意频频,受尽折磨;上厕所从开始自己勉强起身,到旁人搀扶,再到几人架扶,始终倔强着不愿躺在床上完成;起身次数从一两个小时一次,到三五十分钟一次,再到十分钟、五分钟一次,不能自持,而且昼夜不分,大家同样饱受煎熬。下午,我们兄妹几个用靠椅把他从二楼抬到一楼,重新安顿在铺好的竹床上。或许是老天垂怜,就在刚安顿好不久,远在日本留学的女儿梦欣,在放假后第一时间赶回家中,正好见到祖父最后一面。
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电热炉旁守候。此时的父亲历经近一个月的癌痛折磨,已经骨瘦如柴,腹胀如鼓,积液渗衣,奄奄一息,但是神志尚清。他也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躺在床上,安静时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双目时睁时合;疼痛时呻吟不断,起坐反复。
七点左右,父亲疼痛难忍,折腾得更加厉害,大家习以为常,没作过多反应,一直守在床头紧密关注的弟弟急叫麻醉止痛针剂,想再打一针帮父亲止痛。可是我看到父亲已经如此,且昨天打完针后出现眼珠泛白,神志不清,担心再有意外,况且止痛效果已经很差,几乎无济于事,加之父亲自己一直反对用止痛药和止痛针,所以并没有把空瓶支拿去医院换新剂。
情急之下,脾气火暴的弟弟看我和母亲反应平淡,当众发怒,责怪我们不上心,我只好悻悻离开,连夜驾车赶往医院去取药。母亲性子本就急躁,多日来的劳累、疲惫、伤心、无奈夹杂着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当场泪崩,待我回来时二人已经大闹一场。
这种情形按理不该发生,对病危之中尚有意识的父亲绝对是一种打击,但也可以理解。父亲的病重早在大家心里蒙上一层阴影,这种发怒、争吵、委屈,都是源于父亲临终前的给我们带来的心理焦虑,也是他们多日来心情压抑的瞬间爆发,都是爱到极致痛到极点的失常表现。但愿父亲在天之灵可以见谅和理解!
一番劝慰之后,大家回归沉默。我来到床前,询问并希望父亲能打下止痛针,这样或许会好受些,但父亲还是不同意。时至九点多,父亲开始躁动不安,反应激烈,我们再次询问要不要打一针,父亲居然同意了。当我划破瓶支,抽好药水,用手托起父亲的上半身准备注射时,父亲突然两眼一翻,呼吸急促,情况显然不妙,在场家人大声疾呼,父亲已经没有反应,还在相互生气的母亲和弟弟闻声急速奔下楼来,此时父亲已经气若游丝,无力回天了。顿时大家唤声切切,哭声嘤嘤。十点五十八分左右,可怜的父亲彻底停止了呼吸!这种情景彻骨痛心,不堪回首,但又永难磨灭!
四
父亲从确诊重症到去世,前后差不多四个月时间。2018年7月底,在弟媳的盛邀下,父亲和母亲携带誉儿随行云南,弟弟驾车前往昆明接站,随后安排了为期一周多的旅游。期间弟弟发现父亲食欲不佳,老拉肚子,体力锐减,感觉苗头不对,回到云县后稍事休息,就着手安排父亲到当地县医院进行体检,诊断结果为:严重肝硬化,门静脉癌栓堵!考虑当地医疗条件有限,随即匆匆买票连夜返往鹰潭。
我们兄弟见面以后,根据初步检查结果,向市人民医院相关医生和专家进行了咨询,然后赴上海市中子质子医院做了PAT全身扫描及甲胎蛋白检测,结果甲胎蛋白指标2000多个点,基本确诊为肝癌晚期(Ⅳ期),且肝部影像显示癌细胞阴影呈弥漫性,无法进行放射治疗及手术治疗,只有选择介入治疗或中药保守治疗。这些结果我们都暂先瞒着父亲,只说是严重的肝硬化,要认真治疗。
考虑到父亲年事已高,拉稀不止已经造成体质较虚,服用中药有益于增强体力,提高免疫力且操作方便,决定先采取中医保守治疗。随后我们找了一位非常有名的老中医,花了三万元讨取药方,然后赶紧抓药煎药。开始一段时间,父亲服药以后久拉不止的腹泻基本改善,食量显增,体力精神明显好转,我们信心大增,认为预后良好,如果状况改善,情况允许再作进一步作治疗。
将近一个月时间过去,中药的药效开始下降,父亲开始脚部水肿严重,腹部积水增多,食欲下降,不得不进入市人民医院肿瘤科接受抗病毒、消腹水、靶向抗癌治疗,但收效甚微,中药煎剂造成的腹压负担及靶向药带来的剧烈反应使父亲痛苦不堪,干脆拒绝服用。
几天后,我们又将父亲转至南昌大学二附医院,经过一周时间的观察治疗,医生直言继续下去意义不大。虽然我也知道事已至此,父亲身体各项指标还在朝着坏方向发展,再多的努力也已无济于事,当前不要再去折腾,首要考虑的是如何保证父亲当前的生活质量。可是在弟弟的坚持下,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我们还是给父亲做了一次介入,之后回家吃药待查。一个月后我带着父亲回到二附医院复查,肿瘤没有缩小,几项指标不降反升,我心里明白,已无他法,唯有回家静养。
父亲自始至终都有一种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记得他临走前不久,弟弟试探着问他有什么愿望,他的回答是别无所求,就是希望能好起来,在场的我只有心生黯然,无言以对。此后父亲一天不如一天,为了缓解腹水造成的痛苦进行过穿刺抽取,寻求过民间偏方,终为一时之效,眼看他的痛苦万分,活活受罪,大家原先抱定他能活几久活几久,多活一天是一天的想法荡然无存。
五
如今,父亲已经走了,虽然我们晚辈几个好歹也算尽了心力,但是各人心中都有隐痛。对于我们而言,父亲操劳一生,几乎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子女身上,本是苦尽甘来,可以尽享天伦,晚年安度,却逢时寿不高,奉养未及,正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作为家中长子,虽然基本常年陪伴左右,却是未尽心力,凡事顺其自然,尤其是早在去云南之前近两个月时间,父亲患病已有先兆,经常拉稀,食欲不振,行迟神缓,嗜睡喜坐,却疏忽认为父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抵抗力下降而已,未能警觉重视,如果早发现早处置,结果应该尚不至此,如今悔恨已晚!作为弟弟,忙于生计,夫妻常年在外经商,与父亲聚少离多,难以侍奉左右,如果常在身边,以他的细心和关切,或许就能早发现,早作治疗,如今于事无补,其悲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之痛何其之深!
时至今日,江水滔滔匆匆过,一去不返终是空。一切的如果都成为如果,永远变不回现实了!
父亲一生极其平凡,平凡得就像路基中的一颗砂砾,默默无闻,极不起眼,可他一生都毫无保留,以一己之力为我们铺就成长、前行的道路。在我们心里,他更像一棵松树,普通、卑微、质朴但不乏苍劲,在贫瘠的环境中经历风雨,砥砺风雨,他没能为我们留下丰厚资产,也不能给我们提供更高的发展平台,可他始终在用那孱弱而又结实的身躯为我们遮风挡雨,在无力中彰显苍劲。可如今,这棵苍松终在历经沧桑、饱受风雨之后轰然倒下!
出殡那天上午,天气阴沉,冷风狂吹,寒彻心骨。哀乐声声中,我们迈着沉重的脚步将父亲送到墓地。中午时分,天空飘起了霏霏小雪,下午四时左右,父亲下葬刚毕,大雪骤降,转瞬间,四周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似为群山披孝,天地同悲!
【编辑: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