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卫东田野上的年轮
露水把田埂浸软时,
叔爷的胶鞋已陷进半寸泥里。
他摸出磨得溜光的铁皮烟盒来,
烟丝落在掌心,
混着几粒去年的稻壳——原是晒谷时缠在袖口的,
被他带了一冬的念想。
火机‘咔嗒’响了三声才点燃,
烟雾裹着白汽往上腾,
在他眉骨的皱纹里打了个转,
又钻进草帽的缝隙。
河东塝地,无人机嗡鸣碾过空气,
小侄子的机器掠过低矮的油菜。
螺旋桨搅碎的露,溅在叔爷后颈,
凉得像年轻时,凌晨挑粪桶的扁担,
磨出的汗。
直腰揉腰的瞬间,
扁担在臂弯旋了半圈,
目光追着晃悠的担子,掂量一路的沉。
朝阳把他的影子拽得很长,
钉在新翻的垄上——那道弯了五十年的弧度,
比铁犁更懂土地的褶皱。
婶娘蹲在渠边搓汗巾,
肥皂水漫过指缝,
水面浮起细碎的泡。
抬头时,青丝缠的几缕白,
被风掀着扫过嘴角,
像霜降后的田埂,茅草尖凝的霜。
疏疏落落,却带晨露的软。
“西河畔的麦子该疏苗了”,
她对水里的影子说,
倒影的皱纹正慢慢洇开,
与远处的稻茬连成一片。
正午的日头晒得土地发烫。
叔爷坐在樟树下,
不锈钢茶壶里的凉茶,晃着碎光。
他数树影里的光斑时,
忽然想起年轻时,
父亲也坐在这棵树下,
草帽扇着风,说:
“土地不会骗你,
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饭吃”。
风过,树叶沙沙,
和当年一个样。
收工的傍晚,
叔爷的胶鞋后跟裂了道豁口,
泥从缝里钻,硌得脚跟生疼。
他没脱,就这么踩着土回家。
过晒谷场时,
新搭的帆布棚下,
村支书正对着电话喊,
嗓门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今年有机稻,再涨两毛......”
暮色漫上来时,
婶娘在灶房蒸晚季的米饺粑粑。
蒸汽顶开锅盖的刹那,
叔爷鼻尖撞进三十年的香——
那时他刚娶媳她,
她也站在灶台前,
围裙沾着米粉星子,
笑说“等收成好了,
给你包豇豆猪肉、韭菜鸡蛋馅儿”。
夜露又落下来。
叔爷起夜,听见窗外稻田在说,
沙沙,沙沙,是无数种子在土里伸腰。
摸黑穿鞋时想出去看看,
脚刚过门槛,
忽记起明天要早起疏苗,
便慢慢缩回来,
耳朵贴上门板,
听那些绿色的梦,
正悄悄顶破地皮。
二、杨塘土地的现代化
破晓与黎明交界,
第一缕光撬开夜的锁。
草尖的露,计算着重力加速度,
是大地未醒的方程式。
田埂蜿蜒,如迭代的算法,
农民弯腰的弧度,
比铁犁更懂土地的微积分。
手扶拖拉机突突响,
把柴油与晨雾,搅成混沌理论。
无人机掠过时,
螺旋桨切碎的光斑,
在叔爷皱纹里,重组拓扑结构。
他摸出铁皮烟盒,
烟丝掺着去年的稻壳——
土地给的递归证明。
灌溉系统在黄昏启动,
水流沿光纤般的沟渠奔涌,
往每寸土壤写入数据。
稻草人的影子被拉长,
在北斗定位里轻轻晃。
月光开始编译夜的代码时,
农家小院的餐桌上,
粗茶淡饭,浮着哈希值。
他们说有机认证,说期货价格,
土地在黑暗里,
默默执行最古老的循环。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