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前三天侄子打电话来,声音里掺着金灿灿的喜悦:“叔,县里要办恰新节哩!回来屋里(老家)恰新呗”我握着手机的手忽然沁出薄汗,二三十年未闻的稻花香突然漫过记忆的堤坝一泄而来,“恰新恰新脱层皮”,的亲身感受历历在目,轻轻撞醒了沉睡的农耕记忆。
我们那时的恰新是农忙双抢前犒劳自己的一种习俗,这个习俗流传很久,在老家恰新与过年同样的隆重热闹。
恰完新的第二天凌晨3点,老妈就叫醒了我,今天我们要去柘吴垄杀禾,柘吴垄这块田有7分,离家里又远,而且能过板车的田垄路只能到高岸边,我拉着板车托着打谷机跟在妈妈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老妈在前面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还拿着木棍往路前面扫。到了地里老妈用手电照了一遍禾穗,低估了一声“军生可以杀,”霎时,稻田里响起禾穗相触的沙沙声和镰刀割稻的嚓嚓声,像一首晨光中的协奏曲。母亲在前头割开一条通道,我紧随其后,虽然是早晨有一丝凉风,但一会儿身上就湿透了。一声声青蛙叫声拌合虫草咪,像极了催眠曲,让我们沉浸在杀禾的梦境中,直到一列从永新开往新余的火车经过田垄,母亲才招呼我上岸休息——这趟每天八点准时经过的列车,就是我们劳作的计时器。母亲变戏法似的从菜篮里端出米粉肉和辣椒炒鱼:"饿了吧?快吃饭吧,"我们席地而坐,不远处求元书记一家七八口人也正围坐着吃饭,吃完饭老妈就把割倒在地一堆一堆的稻抱起来,成堆码堆在一起,等我把饭吃完,老妈又带着我来到放板车的地方,“军生,前面重,我来扛前面,你扛后面”,说完就把打谷机翘起来,我钻到打谷机箱里面,老妈看到我进去了,并试了试,一并将打谷机扛起来,我在后面只能看着老妈的脚跟走,窄窄的箱边压的肩膀火辣辣的疼。
打谷机扛到田里,我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老妈要我在田垄上坐一下,她把打谷机装好后自己一个人用力的踩动打谷机,双手抱着稻穗靠近打谷机,打谷机的齿轮相互咬住转动发出的轰鸣,像是农民在对自己一年辛勤劳动结果的呐喊。
我们轮流踩踏打谷机,母亲还要弯腰清理谷粒。汗水浸透的衣衫被太阳晒干,留下盐霜勾勒的地图形状,正午的天气没有一丝风,太阳却更像悬挂在头上一样更烈更火,我与老妈一人一包把谷子从田里背到田垄头,肚子已经闹得慌了,我在前面拉,妈妈在后面摧,即使再累,我们也要把这板车谷来回家,到了家里妈妈开始做饭,我就把谷子搬到晒席上,将谷子摊开暴晒。忙完这些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我饭都不想吃就躺在大厅地上的凉席上睡觉,“军崽。下午你去田里放水,顺便把田里的禾草卷起来,晒到田垄边的江岸上”老妈一边吩咐一边拿着翻谷耙给谷子翻耙去了。
那时耙田都是用牛,而父亲又在单位上,大哥大学工作后成了家在外面,老二在读高中,父亲一直说让他静下心来读书,所以家里也就没有养牛,家里没有养牛在每年的双抢时节更被动,要等到别人家牛有空了才能借来耙田,而且借年还要人工去换工,所以原来我们只有三亩地,却也要在烈日下二十多天。遇到年成不好的一年,晚上还要戽水,我记忆中最可怕的就是1991年,这年天干,家里有块田在腰上垄,天干你说没水吧,田垄边上就是一条深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已经在深沟里做坝蓄水,然后一个人戽一节的交替三节往上戽水,硬是从3/4米深的深沟了把水戽到田里,而我看到妈妈白天都忙得没有休息一下,也不忍心再要妈妈跟着我来戽水了,每一节我把坝筑高,这样装水就多,然后从深沟用戽把水戽到第一节坝里,等坝里的水戽的差不多,就把水从第一节坝里戽到第二节坝,第二节坝里水满了再将水从第二节坝里戽到田里,反反复复,上上下下,一个晚上把五分田的水戽满,早上还没在晕头了回过神来呢,远处妈妈手上牵着憨狗仔家里的牛,肩上背着犁子已来地里了。喝完妈妈带来的饭,借着早上太阳还不大,赶着牛开始犁田,田还没有完全耙完呢,牛的主人已经在田垄那边喊“军生,耙完了吗,我要牛,要不等我耙完你再耙吧”,嗨!牛也累的伸出长舌头喘气。
耙没耙完牛是人家的,也只能把牛给了人家,到家妈妈还没有回来,瞟了一眼大厅上席桌子上的座钟,还没有12点,喝了一大碗井水,挑起一担箩到秧田与妈妈一起拔秧,这个时候水田表面温度可达50多度,弯腰拔秧时背上烈日晒,下面湿热蒸汽直扑面门,身上一身都是湿的。趁着伸腰时看了一眼妈妈。脸上显现出憔悴,眼底的血丝比田埂上的红蓼还密,就这样我们还的坚持把熟了的谷子收回来,把秧苗插满,把晒到田垄上的禾草一捆一捆的担回家。那些与朝霞挣时、与烈日抢节的记忆,正在手机屏幕里泛起陈年的光泽。侄子笑着说现在种田"比城里白领还惬意",这话让我想起妈妈眼底的血丝。那时的双抢季特别漫长。三亩六分水田摊在七月骄阳下,像块永远熨不平的粗布。
去年夏至回了趟老家,在村口撞见儿时同伴五帮开着一台联合收割机正在路边田里收割。看到我他把收割机停了下来,瞧他指甲缝里不再有洗不净的泥垢。"现在种田轻松多了,而且还不用看老黄历啦",他指着北斗导航屏幕。暮色中传来烘干厂运转的嗡鸣,这声音与记忆中晒场上的梆子声奇妙地重叠。乡村振兴不是抹去过往的橡皮擦,而是让苦辣酸甜都酿成蜜的转换器。
站在新时代的田埂上回望,三亩地的艰辛长成了万亩良田的底气。那些消失在机械化浪潮中的农具,终将以文化符号的方式获得永生。而我们对土地的理解,正从"面朝黄土"的宿命,蜕变成"仰望星空"的选择。
虽然几十年没有再参与双抢了,但感觉那时的双抢时节真的是中国农民的血汗丰碑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