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塑料与大理石尚未在农村广泛普及的20世纪90年代,木工可是一门让人们津津乐道的精湛手艺。农户们翻修新房,打造门窗、衣橱、方桌、板凳,或是钉制木衣架时,总要把木工师傅请到家中。那时木工使用的工具,大多由铁制成,斧头、铁锯、刨子、凿子、墨斗等助手。哪怕工具并不齐全,只要师傅手艺精湛,农户们必定会备上美酒佳肴,盛情款待。
九十年代初,春日的暖阳铺洒在大地。父亲为我拿定主意,让我跟随表哥,一头扎进木工这奇妙的艺术天地,度过了一段满是木屑与刨花飞舞的难忘时光。
父亲决定让我学习木工后,母亲便精心张罗起拜师的礼品。有自家精心饲养的两只鸡,96枚圆润的鸡蛋,6斤晶莹的冰糖,12斤细长的面条,还有自家种植的香菇。母亲还特意找出古时拜师、订婚所用的禄里,那是一个由一层又一层木板隔开的抽屉式器具,将这些礼品一一装入后,满满一担,连同禄里足有60斤重。在母亲的陪伴下,我亲自挑起这担饱拜师礼,踏上前往师傅家的山路。那一天,我在山路上足足花费了6个小时,才抵达师傅家。当时,师傅的表嫂和姑妈出门迎接。当晚,我在师傅家的楼上住了下来,并牢记父亲的教导,深知学徒必须勤快。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厨房生火。走进厨房,见姑妈早已蹲在灶前,专注地烧火做饭。姑妈见到我,脸上绽放出和蔼的笑容,招呼我坐在灶前,一边添柴加火,一边陪她唠家常。
吃过早饭,师傅让我搬来一些木头,亲自为我示范。我在一旁认真学习牵墨斗调线,看着师傅将一根圆木用斧头精准地劈成一块长方木。随后,我又跟着师傅学习打磨斧头、刨刀、锉子等工具。我力气小,那大大的圆木总是难以扶起,只能放在木头制成的支架马立上,一点一点地砍。斧头又重,我不仅砍不动树皮,还常常把调好的黑线砍去。每当这时,表哥总会耐心地手把手教我正确使用斧头,传授砍木头的技巧。墨斗,这件传统木工师傅不可或缺的工具,由墨仓、线轮、墨线和墨签四部分组成,它凝聚着历代匠人的智慧与心血,散发着独特的文化韵味。木工师傅通过弹墨线,实现直线切割,将弯曲的木材取直,同时还能在房屋建造过程中用于测量,无论是绘制长直线、蓄墨画短直线,还是画竖直线,都能轻松完成,有效解决了标准化、规范化、精细化的难题。它不仅是一件实用的工具,更是历史变迁的无声见证者,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
对我而言,学木工过程中令我畏惧的,当属拉大锯切木板。拉锯时,我和师傅各站一边,没过一会儿,手和膀子便酸痛不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而且,我常常跑错方向,拉坏木板。每当这时,师傅总会严厉地批评我。挨批之后,我变得格外认真,明白锯齿要稳稳地啃进槽里,然后顺着木头的纹理,沿着墨线标记的地方来回拉动,这样自然省力许多。经过这次拉锯的经历,我深刻认识到锯子的作用与价值。在电锯尚未普及的年代,手工锯与刨子等工具相互配合,让木工技术变得更加精细多样,极大地推动了家具制造、建筑和木制品加工行业的发展。随着木材加工效率的提升,木材的需求量不断增加,锯子的广泛使用带动了相关设备的研发与生产,逐渐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为经济发展注入了强劲动力。锯子,不仅在建筑、家具制造等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更是人类智慧与技术进步的生动象征。
在师傅家学习做木工近一年后,我逐渐适应了他家的生活环境。一个月后的一天,师傅要带我去一个偏远的村庄,为农户打造结婚用的家具。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晚,我兴奋得彻夜难眠,第二天自然没什么精神干活。我挑着一担重达80斤的木工用具,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全身酸痛难忍,一度萌生放弃的念头。但父亲再三叮嘱,学木工无论在技术上,还是生活中,都要听从师傅的安排。于是,我咬紧牙关,凭借顽强的毅力,终于将这副担子挑到了目的地。
吃过午饭,我便开始忙碌起来。师傅说,无论打造什么家具,首先要学会搭建工作台,挑选合适的木料。随后,主人和我们一起搬来许多木料。师傅指着那堆木材对我说:“要根据木料的大小,掌握弯木直取的技巧,做到物尽其用。”选好木料后,我们开始锯解。锯解完毕,要用斧刀砍去外皮。遇到木头上有结疤时,需格外小心,慢慢地削,轻轻地刨。师傅不停地用卷尺在木料上测量,一支铅笔夹在耳朵上,时不时取下来写写画画。偶尔,他也会接过主人递来的香烟,点燃后,惬意地喷出几口烟雾。我心里总是犯嘀咕,不知何时才能把这堆木料整理好。一天下来,我几乎说不上几句话,下工后,第一件事便是吃饭,生怕自己吃饭比师傅慢,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
在师傅打磨下,一堆堆木料逐渐发生了神奇的变化,硕大的圆木被制成了厚薄不一的木块或木板。不到一个月,一件件崭新精致的橱柜、桌椅、板凳,便呈现在眼前。在师傅的耐心教导下,我初步学会了牵墨斗线,掌握了拉锯木板的技巧,领悟了出方木的基本知识。总结起来,学木工的窍门在于多使用尺子测量,多调整墨线,因为规则无处不在。看着木头在我和师傅的手中变成一件件精美的家具,我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紧接着,隔壁乡里的另一位农户也邀请我们去做木工。从新丰乡前往紫霄镇(原南丰县西溪乡),需要走过一段漫长的山路。由于路途遥远,师傅担心我挑不动工具,便主动帮我分担了一些。一路上,我和师傅挑着工具,沿着蜿蜒小道挥汗前行,经过近7个小时的跋涉,才抵达农户家。
这次请我们做木工的农户,是我的亲大伯。开工前,我们先和主人一起去搬木料。木料搬来后,接着在木料上牵墨斗调线,然后用斧头劈木。记得那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天,我握着冰冷的斧头,手指和手背都皲裂起皮,甚至出血,钻心的疼痛让我难以忍受。但我不好意思吭声,只能咬着牙关,坚持完成任务。完工后,我跑回了家,一度想要放弃。然而,在父亲严厉的批评下,我又回到了师傅身边,继续学习木工。接下来,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学会了绘制草图,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家具,只是不够精美。回顾这段经历,我意识到自己基本功练习不够扎实,缺乏耐心,过于浮躁,总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来到城市打拼二十余载,每当看到雕琢精美的家具,或是目睹匠人打造红木器物,我的手总会情不自禁地微微发颤。往昔研习木工的画面,在我眼前放映,诉说着那段难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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