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浸软华海路的轮廓时，晚风正卷着零星的梧桐叶打转。我骑着电瓶车往广播电视台去，车轮碾过柏油路面的沙沙声里，忽然撞见一个骑车的身影。

风掀起她的披肩，像白鸟振翅时掠起的翼，边角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光。我心里猛地一跳——这背影，分明是今晚要同赴宴的维维吧。

不敢贸然加速。怕车轮的轰鸣惊散了风的巧思，怕急刹的顿挫打断那缕长发的韵律。我刻意保持着半车的距离，任视线在她身后织成一张柔软的网。风大起来时，她的长发便挣脱束缚，顺着肩背泻成一挂流动的瀑布，发梢扫过披肩的褶皱，像溪流漫过卵石，每一寸起伏都藏着自然的平仄。风小下去时，发丝又温顺地垂落，直抵腰际，成了一挂安静的帘，将暮色都滤成了朦胧的纱，连路灯的光晕落在上面，都变得绵密而温柔。

我忽然想起去年深秋，她穿一件粉红色的外套站在桃树树下，落叶飘在发间的样子。那时她的头发刚及肩，像一捧蓬松的云。而此刻这及腰的长度，不知藏了多少个日夜的生长，才攒出这般惊心动魄的美。

车轮滚过一个缓坡，她微微躬身骑车，背影便透出一种轻盈的韧性。披肩的流苏随着骑车的节奏一晃一晃，与长发的起伏交叠，像两支默契的舞。我竟看呆了，连电瓶车的电量在仪表盘上跳了跳都未曾察觉。脑子里开始漫无边际地勾勒：她此刻会想着什么？是晚宴上要聊的话题，还是街角那家新开的甜品店？风掠过时，她会不会下意识拢一拢头发，指尖触到发丝时，会不会也觉出这份飘动的惬意？

这样想着，一公里的路竟短得像一声叹息。红绿灯在前方亮起时，她的身影轻轻一拐，消失在右侧的巷口。我刹住车，望着那片空荡荡的街角，才惊觉自己竟将一个陌生的背影，在心里描摹成了千遍万遍的微微。怅然像晚风里的凉意，悄悄漫上来——原来只是想象中的相遇，来得这样急，去得这样快。

晚宴的包厢里，灯光暖黄如蜜。众人围着圆桌说笑，频频望向门口：“维维怎么还没来？”我捧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眼前总晃过方才那个背影，风里的披肩，流动的长发，还有车轮碾过暮色时，那份不敢触碰的欣喜。

门被轻轻推开时，风铃叮当地响了一声。

维维站在门口，发梢还带着水汽，显然是刚沐浴过。长发松松地披在身后，果然如我傍晚所见那般，像一挂被月光洗过的瀑布，顺着肩线垂落，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穿一件牛仔裙，裙摆随着迈步的动作轻轻摇曳，恰如傍晚那条被风掀起的披肩。

“抱歉来晚啦，刚洗完头，怕头发没干失礼。”她笑着道歉，抬手将颊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划过耳垂时，带起一串细碎的光。

满座忽然静了静。

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赞叹。“这头发也太好看了！”“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我坐在角落，望着她转身入座时，长发在椅背上铺展开的弧度，忽然懂了傍晚那一路的痴迷。原来美从不是凭空降临的——它先以背影为引，在风里写满伏笔，再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刻，以最完整的姿态，撞进所有等待的目光里。

席间，维维说起傍晚出门时风很大，披肩总不听话，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还好赶回家洗了澡，不然现在该是个疯婆子啦。”她笑着拨弄发尾，眼里盛着细碎的星光。

我没告诉她，那个被风揉乱的背影，曾让我在暮色里追了整整一公里。让我在红绿灯前怅然若失，让我在等待里反复描摹。有些美，注定要经过想象的发酵，经过时间的酝酿，才能在重逢时，酿成一坛醉人的酒。

就像此刻，她坐在灯光里，长发如瀑，笑靥如花。而我知道，这抹惊艳了全场的美，早已在傍晚的风里，在那个让我痴狂的背影里，悄悄写好了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