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来,被一系列的杂事羁绊,总难以安静。每日清晨醒来,便觉得心头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连呼吸都显得局促。那些琐碎的事务,如蛛网般黏附在我身上,使我不得解脱。我常常对着电脑发呆,思绪杂乱无章,想象着能有一处安静的所在,让我得以喘息。
傍晚,我来到菜地,夕阳西斜,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菜畦上。我蹲下身子,除草、浇水,手指触碰到湿润的泥土,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踏实。抬头望去,天空依然是白云飘飘,几朵白云悠闲地浮在空中,像是被风吹散的棉絮。夕阳却迟迟没有到来的意思,天边的云彩只是微微泛着红晕,像是害羞的少女的脸颊晕。
我忽然想起,白日里喧哗热闹的龙虎山,在这傍晚的时分会是怎样的一个样子呢?那座以道教闻名的山峦,平日里游客如织,香火鼎盛,此刻想必也该安静下来了吧。何不现在就驱车去看看呢?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野草般在心中疯长,难以遏制。,忽觉胸中块垒,当付与清风明月。遂拨通飞龙电话:“东篱采菊未晚,可愿共赴龙虎之约?”
飞龙正在家准备吃晚饭,电话那头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等我扒完一碗饭就出发。”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却又透着兴奋。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渴望逃离那庸常的生活,寻找一片宁静的天地。放下电话,我似乎听到龙虎山山间白头鹎在树叶间的啁啾。
十几分钟后,飞龙的车出现在我家楼下。他摇下车窗,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笑意:“走吧,去寻找你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笑着上了车,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车驶出市区,道路两旁的建筑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田野和树林。飞龙打开了车窗,清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清新而纯净。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像被清洗过一般,那些积压已久的浊气被一扫而空。“啊——”飞龙情不自禁地喊了几声,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惊起几只白鹭。暮色正漫过天际线。车载音响流淌着《高山流水》,琴音氤氲间,恍见伯牙子期在松涛间煮茶论道。穿过喧嚣的城郊结合部,车窗滤去浮世铅华,风裹挟着稻穗清香涌入车厢。飞龙忽而轻吟:“行山问水,梳风看云。”我笑答:“此间风物,堪配摩诘诗境。”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去往正一观的旅游道上。路两旁是密密的风景树,枝叶交错,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让飞龙放慢车速,以便更好地欣赏这傍晚的景色。远处,夕阳终于露出了它羞涩的面容,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橘红色,像是画家不小心打翻的调色盘。
车到芦溪河桥边,我们停下车,站在河边。芦溪河如银练横陈,河水清澈见底,几只竹筏在水面上缓缓漂动,像是漂浮在镜面上的树叶。船夫一身轻松,斜倚在船舷上,手中握着竹篙,任由船漂流在夕阳下的芦溪河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河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像是大自然的低语。船上站着几只鸬鹚鸟,黑色的羽毛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宛若水墨画中墨点。船家欸乃一声,惊起芦苇丛中白鹭三两只,翅尖掠过粼粼波光,恰似王摩诘“漠漠水田飞白鹭”的动态定格。
我和飞龙立在水边,也不说话,把自己融进这寂静之中。飞龙突然开口,吟咏出两句诗:“芦溪流水漾清波,船夫归舟逸兴多。”他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我笑道:“夕阳清风两相宜,芦溪一线上青天。”我们相视而笑,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我们只作短暂停留,便继续驱车前往上清镇。路上,飞龙打开了车载音响,悠扬的古琴声缓缓流淌出来,与窗外的景色相得益彰。我闭上眼睛,任由音乐和晚风拂过心田,那些烦恼和压力似乎都随着晚风飘散了。
我没有想到夕阳下的上清镇是如此的安静。停车场一辆车也没有,白天里人声鼎沸的景象荡然无存。我们随意在小镇溜达,白天的旅游区此刻空无一人,那些卖旅游特色产品的街边小店大门敞开,店老板悠闲地坐在门口摇着蒲扇喝茶、聊天,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一个小孩子骑着自行车穿行在红灯笼下,铃声清脆,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我们走在青石板路上,耳旁传来商铺檐角的风铃叮咚声。偶遇提篮归家的村妇,竹篮里盛满带露的空心菜,叶尖垂落的珠串碰击出清脆声响。转角处已经亮起的红灯笼映照店铺,白发老者对坐弈棋,落子声惊散了檐下燕巢的呢喃。
我们来到天师府大门前的广场,大门紧闭,广场上安静少人。河边有两个年轻人立在水里钓鱼,专注的神情像是与世隔绝的隐士。有本地的居民斜靠在石护栏边吸烟,聊天,声音低沉而舒缓。白天的喧闹荡然无存,只有一片烟火气息,温暖而真实。
夜幕垂落时分的上清镇,宛如宣纸上晕开的青花瓷。商业街灯火疏落如星辰,某家餐馆飘来上清特酿“欲仙酒”酒香,引人驻足。一年轻人在对着手机看抖音,抖音里有人唱歌:“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其声清越,竟引得檐角铜铃应和。此情此景,恰似秦观笔下“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意境。
在上清镇转了一圈,我们直接驱车去往龙虎山。这个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下来,远处的山峦轮廓渐渐模糊,只剩下黑色的剪影。等我们到达龙虎山风景街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街边的酒店已经有人在安静地吃饭、喝酒。灯光透过窗户洒在街道上,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
我们来到一家挂有“小城故事”的小店坐下来。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她问我们是不是吃饭,又问,是不是要看“印象龙虎山”演出,在她这儿买票可以优惠。我们笑笑,摇了摇头,点了两个小菜,两碗米饭,静静吃起来。店门边有一桌年轻人快活地划拳喝酒,笑声不时传来,却并不显得吵闹,反而给这安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气。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那些喝酒的年轻人,心里竟有了一种久违的欢快。
饭后,我们漫步在商业街上。这里虽然有零星的灯火,但幽幽的,全没有那份人来人往的热闹了。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有几家小店还亮着灯,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幽幽的灯光洒在石板路上,像是铺了一层银霜。我抬头望天,几颗星星已经稀疏地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像是被谁撒在蓝布上的碎钻。
飞龙忽然说:“你看,这安静多好。”我点点头,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段时间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宁静和平和。我们继续慢慢走着,脚步轻盈,仿佛踩在云端。
等我们驱车返回的时候,夜风甜甜地涌进车窗,带着夜晚特有的清凉和湿润。我摇下车窗,让夜风拂过脸庞,感觉整个人都清爽起来。后视镜里,龙虎山剪影渐次模糊,化作水墨长卷。忽忆及李白“且放白鹿青崖间”的诗句,遂将车速放缓。路灯流萤般掠过,在皮质座椅投下斑驳光影。飞龙放起了轻柔的音乐,旋律在车厢内流淌,像是无形的溪流,洗涤着我们的心灵。
我将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安静。白天的喧嚣和烦恼仿佛都成了遥远的梦,此刻的我,只属于这片宁静的夜色。车窗外,远处的山峦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是沉睡的巨龙。田野里传来虫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大自然的交响乐。
我想起了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刻的心情,竟与千年前的诗人如此相似。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总是被各种事务困扰,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刻,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感受大自然的美好和内心的宁静。
车缓缓驶入市区,灯光逐渐密集起来,喧嚣声也隐约可闻。但我知道,这份安静已经留在了我的心里,成为我对抗浮躁世界的一剂良药。飞龙送我到家门口,我们挥手告别。我站在楼下,抬头望着星空,心中充满了感激。
这一晚的安静,如同沙漠中的绿洲,让我干涸的心灵得到了滋润。我知道,生活还将继续,那些琐事还会找上门来,但只要心中保有这片宁静,我便能从容面对一切。就像王维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无论外界如何变化,只要内心保持平静,便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回到家中,我坐在院子里,望着夜空发呆。远处传来几声蛙鸣,更显得夜的寂静。我忽然明白,安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心灵的一种状态。在这喧嚣的世界里,我们或许无法改变外界的环境,但可以调整自己的心态,寻找内心的宁静。
这一晚的经历,将成为我记忆中的一颗明珠,在未来的日子里,每当我感到疲惫和烦躁时,便能从中汲取力量,找回那份难得的安静。就像苏轼说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雨,只要心中有宁静,便能从容面对一切。
顿然心中有感,吟咏今日所得:“久在樊笼亦少言,浮生偷得访仙源。悠悠竹筏斜阳去,淡淡鸬鹚云水喧。古镇灯昏茶客罢,高台钟寂道风存。归途夜半多安静,由是始知天地魂。”
吟罢,忽闻蛙声又唱,小院里夜虫低声,方悟陶令“心远地自偏”的真意——所谓远离尘嚣,原非地理之远,实乃心境之遥。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