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祖先采撷自然之火,将第一块带着温热血色的兽肉,置于跳动的火焰上炙烤,从此挥别茹毛饮血的生食时代,踏入熟食文明的门槛,烧柴灶便顺应而生。
在宁静的乡村,百姓家的烧柴灶多由砖泥砌就,身形敦实,约一米来高。它的尺寸恰到好处,稳稳地容纳两口大锅与两口小锅,仿佛承载着一家人的温饱与幸福。灶门前下方,一块砖梁横嵌其中,火钳、吹火筒、火铲等物,斜靠在砖梁上,宛如一幅古朴的生活画卷,满溢着人间烟火的独特韵致。烧火煮饭时,木柴是当之无愧的主角,竹器篾片、稻秆偶尔也来凑趣。木柴大多采自后山,杂柴、硬柴带着山林的质朴与清香,在灶膛里熊熊燃烧,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对农户而言,启用柴烧火的灶台是件庄重之事。起灶之前,需拿出家中上等美食,虔诚祭拜土地公公,再择一黄道吉日,方能动工。建灶前,要去后山挖来黄泥,这种土黏性强,耐火性高。砖块的挑选也颇为讲究,须厚实坚硬。此外,建灶时忌讳孕妇、产妇或戴孝的人在旁观看,他们被视作不洁净,恐冒犯神灵。一旦神灵怪罪,轻的断炊,重的甚至会引发火灾。母亲在灶房立下诸多规矩:不可用筷子敲击锅沿、灶沿;不可将女人衣物、脚盆等不洁之物放上灶台。母亲说,商朝时灶神便被列为“五祀”之一,它掌管一家人的饮食,考察善恶行为,并向玉皇大帝汇报,主宰着家庭的福祸。灶神不仅是饮食之神,更承担着上传下达、沟通天地的重任,是民间最为普遍的信仰之一。每年腊月二十三或二十四,家家户户都会举行祭灶仪式,供奉灶糖等甜食,祈愿灶神在玉帝面前美言,为家庭迎来来年的福气。灶神身旁常伴有两个随从,一个捧善罐,一个捧恶罐,记录着一家人的善恶之行。灶神的存在,既体现了人们对火的崇拜,更反映了古代社会对自然力量的敬畏和对家庭幸福的祈愿。灶君,早已深深融入我们的文化血脉之中。
制作柴火灶那天,师傅一大早便来到我家。他手持砖刀、铁锤、泥桶等泥瓦工具,随父亲径直走进灶房,商议建灶的位置与布局。灶门的大小,通常根据铁锅的尺寸而定。灶台上会预留出摆放盐钵、猪油罐、酱油瓶、味精盒的空间。排烟的烟筒,设计得科学合理,既能确保排烟顺畅,又能助力燃烧。忙碌一天后,一座灶台拔地而起,仿佛为家中请来了一尊守护的灶神。灶壁上砌有灶神龛,贴着灶君像和对联。接下来便是点火试烧,俗称炊灶饭。母亲会在新建的灶窝里炒上一些花生、豆子之类的食物,然后分发给左邻右舍,共享这份新灶带来的喜悦。我们家完成入伙后,不仅支付工资,还会单独宴请建灶师傅,以表谢意。
我儿时爱坐在灶前的木凳上,看着母亲生火。她手持火钳,将一把干稻草轻轻放进灶台,再在稻草上添上几块小片木柴。随后,从火柴盒里取出火柴,划亮那一抹火苗,迅速送到稻草下方。不一会儿,红红的火苗便将木柴引燃。要是没有稻草,就得用带松油的薄木片,划亮火柴引着火苗后,放入灶里的木柴下。不多时,火焰便会缓缓将干柴点燃,宣告生火成功。
对于灶膛里燃烧过的木炭(又叫桴炭),母亲会在灶门前放置一个砂质储藏罐。将散发着余火的桴炭放进罐里,盖上盖子,木炭便会自然熄灭。留存下来的木炭,日后煎药、炖肉都用得上。饭煮熟后,灶内的余炭火需用柴灰掩盖。待炒菜时,用火钳翻开柴灰,搭上几根干柴,操起吹火筒,轻轻一吹,明火便又蹿了出来。炒完菜后,灶膛里只剩下灰烬,趁着这股热气,顺手放几块小红薯在灰烬里煨着。一小时后,香味扑鼻的红薯便可享用。我最爱吃的,当属灶膛里煨出来的瓦罐汤,汤里有豆子、猪皮,还有母亲从山上采摘回来的佐料,那味道,醇厚而绵长。
我第一次学烧火时,火柴盒里的火柴一根接一根地划燃,可送到灶膛柴草时,却怎么也点不着。好不容易引燃了柴草,灶膛里却冒出浓浓黑烟,呛得我咳嗽流泪,气得躺在灶台前大哭。哭完后,仍不甘心,继续拿起吹火筒对着灶里的柴火拼命地吹,吹得头晕脑涨,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无论怎么折腾,火就是生不着,只能坐在灶台前等着母亲帮忙。母亲回来检查后说:“柴草放入灶膛后,要用火钳在柴草下扒一道口子,让烟火通过小窝空隙顺畅排烟,火就能生着了。”时至今日,只要看到灶膛里通红的火苗,儿时那段狼狈的经历便会涌上心头。
通红的火苗熊熊燃烧,煮饭的柴禾越烧越少,这让农村的孩子平日里都要上山砍柴,我也不例外。正因生火需要大量柴禾,乡下汉子挑着柴上街换钱的场景,成了一段久远的记忆。除了上山砍柴,还能到河边捡柴禾。记得发大水那次,我捡到一个大柴兜,舍不得丢弃,便拿回来晾晒。晒干后,要劈开奇形怪状的柴兜,小孩子可没这力气,只有力气大的大人才能胜任。我曾见过二姐夫劈柴兜,他看着柴兜的纹理,将其摆放在另一个柴兜上,挥动斧头比划许久,却迟迟没有下手。过了一会儿,他先伸出左手掌,对着手心“呸,呸”两声,又伸出右手掌,同样“呸,呸”两声。双手迅速握住斧柄,挺身收腹,高高举起斧头,对准柴兜猛地劈下。随着一声“嗬”,柴兜应声而开。要是柴兜还劈不开,就在上面划一道口子,把楔子对准口子,用斧头背敲打几下。待楔子吃紧,几斧头下去,一个柴兜瞬间变成一堆片柴。
回想起儿时的岁月,家中最热闹的地方非厨房的灶台莫属。每到煮饭时,灶台便成了邻居串门、家中来客的聚集地。傍晚时分,父亲总会坐在灶台前生着火,母亲则在灶上做饭、烧菜。我围着灶台,看着母亲将菜倒进烧热的油锅,刹那间,香气四溢,弥漫了整个厨房。想起那段被烟熏火燎的日子,想起上山砍柴的时光,儿时的画面便在眼前浮现: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我蹲在灶膛前,一边不停地往灶里添柴火,一边闻着锅里炒菜的香味,那份幸福,难以言表。
【编辑:杨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