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夏季的一天下午,被一阵焦急的座机电话铃声打破了宁静。
由于父母都去了田间,电话被我接通。里面传来姑父哽咽又悲痛的声音,我只知道我听完后大脑没回过神来,还傻愣愣地握紧电话听筒,电话里再次传来姑父严肃又显低沉的话语,“去通知你的爸妈和奶奶他们赶快过来”。我颤抖着手挂断电话,一路奔向屋外,炎炎的烈日照射在我的脸庞,眼睛接受不了阳光的强度微眯着在田埂上跌跌撞撞地寻找父母的身影。找到他们的时候,妈妈很是惊讶地问:“你今天是怎么了,这样毛毛躁躁的,身上还脏兮兮地到处都是泥土。”爸爸发现情况不对,担心地说:“妹妹,你怎么哭鼻子了?”我再也忍不住情绪哭泣着说:“爸爸妈妈,刚姑父打来电话说表弟没了。”我不知道后面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生死事大”,不一会儿在我家里集合了大部分亲戚,气氛沉重压抑,奶奶更是在一旁默默掉眼泪。他们正要一起赶往另一个市县的姑姑家,而因路途较远又作为孩子的我得留守在家不能一同前往。我想着那一位比我小几个月却把我当妹妹看待的表弟竟然就在这个世界消失了;那位品学兼优,让同龄人羡慕,让家人骄傲的人竟然被上帝收走了;那个一起自由地在阡陌间骑行、在农忙的田野里,在一堆堆秸秆草垛间追逐的伙伴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后面听大人们讲,是因为他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在河边玩,其中有一个同伴掉水里,他去救起后,自己没能上来。他被淹没在了这一方河流里,也淹没了他所有的未来,更让我们这些爱他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都沉溺在这潮湿的悲伤中。听说他的爷爷从外地回来,离门口还有一段路程就沉痛地站不住脚,跪着来到了他的小棺椁前,期间也不让任何人扶起,无声悲痛落泪,在场的所有亲人都是泪流满面。听说下葬那日,姑姑几次因过度悲伤昏厥,这几日本是健谈幽默的姑父一直双目赤红地沉默着,乌黑的发也染上风霜。他们一家本是行善好施,家风刚正,儿女双全,深受大家的赞赏,本该其乐融融。可惜天不随人愿,世事无常,生离死别,都说天道如此,但这悠悠苍天,何薄于此。即便后面表弟被登上当地日报,表扬他为救同伴而牺牲的事迹深受大家赞颂与惋惜,但是对于姑姑一家而言这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再也不能活过来,他们的信仰与希望在此时崩塌了,这会是他们一生的痛。后来的几个月大家都闭口不谈这件事,逝者已矣,但对生者的影响会持续存在,他一直活在了我们的心里不曾被遗忘。
后来有一年的春季,我陪同奶奶去姑姑家小住几日,姑姑比之前清减了许多,虽然还是温柔大方,但本是阳光自信的眼眸多了些沉默与忧郁的气质。白天我看着门前那棵生机盎然的樱花树,开得正盛。春风拂动,“落英簌簌浮空舞,花雨濛濛润陌尘”,昨日枝头绚烂,今日委地成尘,落花飘落化为春泥,再次滋养这方根土。“花开有时,花落有期”,落花从花的形态转化为泥土、养分的形态,坦然接收生命周期,花落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更加丰盈地滋长着。再过了几年,姑姑有了新生的孩子,脸上也有坦然的笑容,我真为她开心,我想她不再沉溺于对逝去表弟的过度哀伤,毕竟逝者已去,生者还得有希望的继续走下去。
现在想来,关于生死这个问题我自己有更为深刻的理解。我想说的是“不知死,焉知生?”,我们无法回避生死这个话题,在深刻理解死亡必然性的基础上,如何更有尊严、更有意义地活着,并最终像一片花瓣那样,优雅而从容地融入生命的洪流。生命如花,接纳变化无常与消逝,然后更应全情投入、珍惜当下的每一刻绚烂,在每一个当下触及生命的本真喜悦,像落花一样,坦然接受生命的节律,完成自己使命后安然“委运”,回归大化。这种辩证认知或许是我们面对浩瀚宇宙时,最勇敢也是最诗意的存在姿态吧。
【编辑:南栀北辰】